他中毒已久,日日經受毒發折磨,身體本就極度虛弱,更惶恐又受了那樣重的傷,流了那麼多的血——
能帶著她撐到當下,憑得已是常人比不了的意志力。
衡玉費力地將人扶起,一步步艱難地往前挪去。
山風愈烈,吹得她臉頰疼痛發麻,很快又有雨絲如細針般密密刺下。
衡玉抬頭看了眼烏雲湧動著的夜幕。
真如晏錦所言下雨了——
無妨下得更大些吧,最好將身後行跡掩蓋乾淨。
衡玉從未覺得短短百餘步路竟也會如此漫長艱難。
在全身即將溼透之際,她果然找到了蕭牧所說的那處山洞。
洞內黑黢黢地,於黑夜中顯出幾分未知的詭異,衡玉先拿火摺子大致看了看洞中情形,才敢拖著蕭牧進去。
她未敢讓火摺子亮起太久,確定了蕭牧背後的血大致止住了,便很快將火苗吹熄。緊接著於黑暗中摸索出了貼身香囊裡那隻小巧的木瓶,倒出兩粒藥丸塞進了蕭牧口中。
洞外的雨愈發地大了,不時有寒風灌入洞內,冰冷刺骨。
北地嚴寒,又值夜中,淋了雨的外衣衣角甚至很快便結了冰霜,又冷又硬。
她握了握蕭牧的手,竟如冰塊一般。
衡玉將那淋溼的披風墊在他背後,用以阻隔山壁的冷硬,自己則傾身將人抱住。
生死攸關之際,一切俗禮都顧不得去忌諱了。
衡玉自己也冷得牙關發顫,上一次這般冷,還是在花樓裡,餓著肚子於雪地裡被罰跪之時。
那時她覺得自己可真慘啊……
此時卻不覺得自己慘了,只覺被她抱著的這個人,才是真的慘極了。
“你說撐得住,就一定要撐住,可不要食言……”她聲音低低而顫慄地說道。
這句話蕭牧不知是否聽得到,但衡玉聽著耳邊那還算平穩的心跳,便也漸漸安心稍許。
山洞外雨聲淅瀝,漆黑中所能聽到的只有對方微弱的呼吸與心跳——
恍惚間,衡玉只覺被拉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一夜,她睡去時,那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少年”,大抵就是這樣默默守著她的。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雨水未休,天光卻終於有了放亮的跡象。
蕭牧睜開眼睛時,便見一張安靜的少女面孔伏在他胸口處,一雙手牢牢抱著他,似要將他整個人都保護起來。
她睡著了,濃密的眼睫靜靜垂著,髮絲凌亂狼狽地垂在臉側,而縱是他醒來這細微的動靜,也很快讓她警惕地驚醒了過來——
衡玉驀地張開眼。
“你醒了!”
她幾乎是立時露出了大感安心的笑意。
蕭牧點頭,聲音虛弱乾啞:“醒了……”
“遲遲不見你轉醒,我當真是要嚇死了……好在有嚴軍醫的救命藥在,定是那藥起了效用!”衡玉初醒來,腦子還有些不大夠用,有些語無倫次地慶幸道。
蕭牧只順著她的話往下問:“救命藥?”
“就是這個——”衡玉摸起一旁的小木瓶:“自確定了侯爺中毒以來,我便同嚴軍醫討了這個,以備不時之需。昨晚前往裴府赴宴,想著侯爺剛服下那猛藥,怕是用得著,便帶上了。”
衡玉有些費力地扭過痠疼僵硬的身子,也靠在了石壁上,扯出一個笑,道:“我答應了嚴軍醫要替他好好看著你,也算是勉強做到了吧?”
蕭牧也笑了一聲,聲音虛弱遲緩:“你如此賣力,險些將性命都填進去,倒不知嚴明是許了你何等好處酬勞——”
“酬勞啊……那可不是侯爺能想象得到的。”衡玉隨口胡謅間,摸索到手邊的袖箭,隨手拿了起來。
蕭牧下意識地看去,與她閒聊道:“這袖箭倒不常見……”
“不然昨晚怎能連殺兩人呢?”衡玉道:“這是我前不久託蘇先生所制,拿來防身用的,且箭頭上還淬了毒的。”
她說著,扭頭看向蕭牧,笑著道:“下毒這種手段,在你們戰場上,應是落了下乘的。但我覺著既能用來自保,倒也不丟人吧?死了才丟人呢。”
“不丟人。”蕭牧也看著她,眼底含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二人如此含笑互視了片刻,皆是劫後餘生的鬆弛。
衡玉轉而問:“這山洞所在,印副將他們可知曉嗎?我怕那些人追來,便也未敢貿然試著出去求救——”
“印海只知暗道,不知此處山洞。但順著暗道,遲早能找到這裡的。”蕭牧道:“那些黑衣人此時多半已被收拾乾淨,但為穩妥起見,不妨在此再待上半日。”
衡玉先是點頭,而後遲疑地看向他後背傷口:“侯爺此時覺得如何?”
“昨夜既然沒死,再想死便是難事了——”蕭牧微微動了動,調整了一下坐姿,屈起了一條腿,道:“這點傷不算什麼,放心,我的身體我心中有數。”
衡玉便暫且信了。
旋即,只聽他問:“昨晚為何去而復返?”
“當然是去救侯爺啊。”衡玉雙手抱住僵硬冰冷的膝蓋,玩笑般隨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