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她身側的衡玉微微彎身瞧了瞧,指點了幾處,嘉儀郡主一副認真受教的模樣。
指點罷,那顯是站了許久的少女伸了伸手臂,打著呵欠舒展了個懶腰。
小郡主見狀,便也跟著展開手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靜謐中只有墨香的書房內,師生二人伸懶腰的模樣透著別樣的可愛。
太子眼中現出一絲笑意。
“也寫了大半時辰了,咱們歇一歇吧。”
衡玉剛發了話,嘉儀郡主便立即起身,從一旁的書案上抱了一摞書來,到衡玉跟前:“老師,您說過我不必再習這些女德之流的書籍,那這些書要如何處置呢?”
“郡主想如何處置?”
嘉儀郡主想了想,而後試探地問:“既然無用……不如燒了吧?”
她看這些東西不順眼很久了!
尤其是從那些少傅口中說出來的時候——
“燒書啊……”衡玉想了想,搖頭:“不可取。”
嘉儀郡主眨眨眼睛:“可糟粕不該燒嗎?”
“糟粕該燒,當燒成灰燼才好。”衡玉定聲道:“可先人寫下這些傳世之作時,亦不乏諸多思量,糟粕固存,又因為有心之人所用,便漸成了加於女子之身的鐐銬。但若先入為主,全然否定其存在的意義,便失了做學問的初心。態度若不能客觀端正,往後便易走了歪路,丟了看待全域性的眼光。”
“且糟粕也非全無用處,根除糟粕的法子,往往就藏在糟粕之中。”衡玉看著目露疑惑的女孩子,緩聲道:“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燒書簡單,可真正的糟粕卻是深藏人心,非是將書一燒,便可就此掩耳盜鈴,萬事安然。”
“我只問郡主一句,是單想燒了自己懷中的這些書呢,還是想燒盡世人心中的鐐銬?”衡玉最後問。
嘉儀郡主怔怔,看向自己懷裡抱著的書,手指漸漸收緊。
片刻後,小小的女孩子抬起頭來,聲音不高卻極堅定:“老師,嘉儀想選後者。”
衡玉笑問:“為何?”
“因為嘉儀不想掩耳盜鈴,自蒙雙眼。書燒便燒了,只是一時痛快,卻非長久清靜。”
衡玉:“這長久的清靜,必需長久的時間,傾注常人難以想象的心力,去走一段暫時看不到盡頭的路,這條路不單坎坷,或還會有猛獸相阻,泥濘汙水染身——你可怕嗎?”
“好像是怪嚇人的……”嘉儀郡主皺了皺鼻子,思索片刻後,卻忽地綻開笑意:“試試唄,反正有老師在呢,老師都不怕,那嘉儀也不怕!”
說來,老師一直在走的,好像……正是這條路。
衡玉也露出笑意,輕輕撫了撫女孩子的頭:“好,那就一起試試吧。”
窗外,太子將視線收回,放緩腳步折了回去。
“殿下,您不進去瞧瞧嗎?”內監跟著自家殿下出了書堂,好奇地問。
“這不是已經瞧過了麼?”太子負手,往前走去。
內監低下頭去。
行吧,偷瞧也是瞧。
衡玉晨早入東宮授課,午後申時離宮歸家,如此很快便過去了五日。
這一日落了場小雨,剛從宮中回來的衡玉在家門前下了馬車,翠槐撐著傘,主僕二人踩著溼潤的青磚,回到了居院中。
衡玉剛回房更衣罷,顧聽南便過來了。
入得內室,顧聽南輕車熟路地自袖中捏出一封書信來。
衡玉亦是輕車熟路地接過開啟來看,見得其上內容,不由微微一怔。
信自然還是王副將奉了蕭牧之命送來的。
但信上之事,與蕭牧無關,與她亦是無關。
當晚,吉家下人冒雨外出,以衡玉的名義,送了封信到姜府上。
自生辰宴後,心中便存下了一份希望、卻又不敢讓那希望滋生得過於壯大的姜雪昔,幾乎是僵著手指開啟了那封微潮的信。
——姜姐姐所託之事,略有眉目。如若得閒,可於明日巳時,棲霞茶樓內一見。
許是怕信先被旁人截下,信中所指並不明確。
但已足以讓姜雪昔眼神震動。
原本僵硬的手指輕顫之下,信紙由手中滑落。
女使見狀走了過來,剛欲上前撿起時,卻見自家姑娘已然彎下了身去。
再直起身之際,姜雪昔已然紅了眼眶。
女使察覺到異樣,不安地問:“姑娘,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適?”
姜雪昔搖搖頭,忽然問:“我可有新衣沒有?”
女使一愣,反應了一下,才點頭:“有的,自是有的。”
姑娘雖不出門,但每季的新衣還是一直在做的。
“那隨我去挑一件!”姜雪昔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笑著邁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