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渴求名譽(1 / 2)

<h3>一個貴族的成長</h3>

對年輕的羅馬貴族來說,生命中充滿了機會和陷阱,內戰又使兩者都大大增加。在蘇拉手下,年輕人有望獲得以前成年人才會有的成就,其中有些人特別突出。龐培是最耀眼的明星。蘇拉開始立法限制少年野心家後,龐培仍未停止自吹自擂。蘇拉禁止30歲以下的人擔任公職時,他的年輕副手正在非洲作戰。龐培打敗了那兒的馬略死黨,被部下歡呼為“偉人(TheGreat)”。龐培是個例外,仍在繼續獲取榮譽,與他同代的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蘇拉的密探們既不照顧年輕人,也不關心出身。就這樣,由於馬略娶了朱利安家族的人,這個古老顯赫貴族的後代走上了逃亡之路。他才19歲,其家庭關係本應保證他有光明的前途,現在卻不得不躲藏在山區的馬棚裡,大把賄賂那些為賞金而參加追捕的人。這是一段永生難忘的經歷。多年後,他牢牢地把無常的命運掌握在手中。與龐培一樣,尤利烏斯·愷撒的崛起也在蘇拉大權獨攬以前。

兩人都無愧於他們的教養。羅馬人重視磨難,相信金屬要打磨才會發光,公民要歷經艱辛才能出人頭地。愷撒剛出世就被灌輸了這種信念。羅馬的父母看著自己的新生兒,第一反應不是憐愛,而是吃驚——竟然有這麼軟弱、無助的東西。“新生兒啊,就像被洶湧的波濤衝到海灘的水手,光著身子躺在地上,說不出一句話,能否倖存下來完全依靠他人。”1對羅馬人來說,處在這種狀況簡直丟人。小孩子太脆弱了,沒什麼可誇耀的,對他們的表揚最多也就是像個大人。其結果是,至少在現代人看來,古代的傳記中存在著難解的空白。讀著對共和國大人物的描述,有關他們早期生活的部分最令人掃興,最不可思議。他們總是在體質上或學識上遠勝常人,在這方面,古代的傳記非常僵化,既一本正經又千篇一律。童年時,他們總像個小大人,將他們描寫成孩子的趣聞逸事極為少見。人物越偉大,有關青少年時期的記錄越稀少。愷撒的早期生活幹脆一片空白,復原它們主要靠猜測和總結,其難度甚至超過了復原古代歷史。然而它值得嘗試。像任何一個心理學家那樣,羅馬人意識到“在生命的最早時期,大自然刻下的印記最清晰”。2童年時代指示著公民的未來。

可是,對這個將來會滅掉共和國的嬰幼兒,我們確切地知道什麼呢?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出生於公元前100年7月13日,比龐培小6歲,比克拉蘇小15歲。各種傳統對他也不例外。羅馬人並非一出生就自動成為公民的。每個做父親的都有權拒絕一個新生兒,遺棄不想要的孩子,尤其是女兒。可能剛出生的愷撒還沒吃到母乳,他的父親便把他高高地舉起,表示他已被接受了,已是一個羅馬人了。九天後他有了名字。家裡要進行大掃除,將邪惡的精靈掃地出門。還要依據鳥兒的飛行動作占卜,預測孩子的未來。嬰兒愷撒將戴上象徵好運的金垂飾(bulla),一直戴到成為公民的時候。

然後就結束了,再找不到成為公民前歲月的隻言片語。羅馬人缺少專門表示“嬰兒”的詞,反映了他們的一種認識——再小的孩子也得接受磨鍊。新生兒用襁褓緊緊包裹,以塑造他們的體形;他們的面部要接受揉捏和擊打;如果是男孩,還要拉扯包皮以使它伸展。根據共和國的老傳統和來自希臘的新醫學,羅馬人構造了一套節食和冷水浴制度。嚴苛的撫育方式增加了已經很高的嬰兒死亡率。據估計,只有2/3的嬰兒能活過第一年,活到成熟期的不足一半。小孩死亡是常事,父母們都硬起心腸,不會太傷心。孩子越小,流露的情感越少;他們常說:“如果嬰兒在搖籃裡死去,不應該悲傷。”3然而,冷淡未必就是無情。在羅馬人的墓碑、詩歌和私人通訊中,有大量證據證明父母對孩子深沉的愛心。對孩子嚴厲不是殘忍,恰恰相反,越嚴格的父母對孩子的愛越多。

對愷撒的撫育出了名的嚴格,他的母親奧麗莉亞(Aurelia)也因此被後來的羅馬人視為父母的榜樣。人們甚至說她親自給孩子哺乳。上流社會的婦女很少這樣做,儘管這是她們的責任。這很可恥,因為羅馬人都認為乳汁中含有一個女人的特質。既然如此,奴隸的乳汁怎能跟自由的羅馬婦女相比呢?由於嬰兒交給哺乳期的奴隸撫養,自私的貴族顯然損害了孩子的未來。但她們還是這麼做了,成為這個墮落時代的一個明證。奧麗莉亞親自哺育自己的孩子,表明她不向時代的流弊妥協,的確值得驕傲。

這個共和國的模範母親給孩子斷奶後,馬上開始了對他們的教育。奧麗莉亞不只蓋烏斯一個孩子,還有兩個女兒,大朱麗亞和小朱麗亞(JuliaMajorandJuliaMinor)。羅馬人認為,女孩和男孩同樣要接受訓練,內容包括身體和智力兩方面。男孩的身體訓練為戰爭做準備,女孩為生育,但艱苦程度是一樣的。對羅馬人來說,人的自我意識來自對忍耐力極限的認識。不認清這一點,孩子便沒有為成年生活做好準備。

因此,羅馬的孩子們很少有時間玩。人們發現,共和國早期的玩具比滅亡前少得多;在後一個時期,訓練好公民的壓力小多了。即便如此,孩子就是孩子:“隨著年齡的增長,什麼也無法阻止他們全身心投入遊戲,拿懲罰相威脅也不管用。”4女孩子當然有玩偶;在將來的結婚儀式上,她們要向維納斯女神敬獻玩偶。這是羅馬人的傳統。男孩子著迷地玩陀螺。說到骰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熱愛。婚宴上,新郎向孩子們拋撒硬幣或堅果,它們便成了孩子們的賭注。以後,在愷撒面臨一生最重大的危機時,他談到了擲骰子。顯然,他對這個比喻的喜愛來自孩提時代的經驗。不過,即使在玩骰子的時候,嚴厲的奧麗莉亞也會在一旁看著,因為她時刻關心“端正他的行為,無論他在遊戲還是刻苦學習”。5或許就是從母親那裡,愷撒開始練習他最重要的一項技巧,區分可以接受的風險和盲目的賭博。

那麼,父親的影響體現在哪裡?愷撒少年時代的記錄中缺失的東西更加引人注目。儘管是一個模範母親,但奧麗莉亞如此嚴密地監管兒子的成長,有可能冒犯她的丈夫。按照這個時代的水準,羅馬婦女所享有的自由或許很突出,但羅馬父親們的權威更加顯著。決定重大事務的權力在他手中,有了孩子也一樣。即使已經出嫁,女兒仍在父親的保護之下;兒子不管長多大,不管當上多少次行政官,都要一直追隨父親。羅馬父親的家長作風無人能比。另一方面,像共和國提供的無數事例那樣,權力總是連著責任。人口調查時,每個家長都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有沒有打算養育子女?每個公民都賦有愛國義務,應盡力為羅馬的未來增加人口。父親還有一項更緊迫的責任,即為家庭增添榮譽。在共和國,地位不能繼承,每代人都要重新贏得。如果兒子達不到前輩的地位和成就,女兒不能影響丈夫促進她的父親和兄弟的利益,都將被視為家庭的奇恥大辱。家長的責任就是想方設法避免這種災難。和共和國生活的眾多方面一樣,對兒女的撫育也體現著羅馬人對競爭的固執偏好。由此,成功地教育後代,向他們灌輸家族榮譽感,鼓勵他們積極追求榮譽,這也是足以令一個男人自豪的成就。

愷撒的野心是有朝一日掌管整個共和國。這裡肯定有父親的影響;在羅馬,有些東西只能由父親傳授。小蓋烏斯最有價值的課程或許不是在母親腳邊學到的,而是當他站在父親身邊時:當父親招呼政治盟友時,走在廣場時,或者在元老宴會上側耳傾聽時。若不能親身在權力的氛圍中呼吸和感受,一個小男孩不可能發展出對共和國多重複雜性的敏銳感覺。愷撒的父親交際廣泛,許多人家的門會為他開啟;相應地,他的大門也為別人開啟。羅馬人對私人空間沒有什麼概念。在城裡,貴族的房子不是退隱的地方,而更像是一個舞臺,他在上面表演並接受喝彩;更像是石頭上的投影,投射出他希望被人看到的形象。表面看起來,朱利安家族的豪宅被郊區蘇布拉(Subura)的小旅館和貧民窟包圍著,遠離政治中心;但愷撒的父親把它變成了令人敬畏的“司令部”。每天,請願者和受保護的平民(client)擠滿了過道。對未來的政治家而言,這層保護人與被保護人的關係也是必須掌握的。如果好好把握,被保護人的支援能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羅馬貴族總是小心照料受他保護的人;他的影響力越大,被吸引來的平民就越多。公元前92年,愷撒的父親當選為司法官,此後,前呼後擁的隨從們表明他是一個重要人物。然而,這種排場能否滿足他8歲兒子的願望?

愷撒的慾望難以滿足,即使拿羅馬人的標準看也很過分。他總是要求人們按他的顯赫身份表現出應有的敬重,不放過一個機會。打小開始,源於維納斯女神的家族觀念便牢牢佔據了他的頭腦。愷撒家的豪宅就像是朱利安家族的至聖所:門廊設計得像廟宇;正廳四壁掛滿家族出過的行政官的蠟製面具,莊重威嚴,訴說著過去的榮耀。漆線勾勒出的肖像穿越時空,將人的思緒引向一位特洛伊英雄——以及位元洛伊英雄更遙遠的時候的女神。這樣的場面會給一個孩子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外人想也想得出來。“對一個渴望贏得名聲、實踐美德的少年來說,還能有比它更壯觀的景象嗎?”6羅馬人把少年人的精神描畫成耀眼的火苗。7相應地,如果一座豪宅的繼承人不能證明他配得上這份遺產,人們會用唾沫淹死他。“最可怕的事莫過於走近豪宅的人說,‘多麼氣派的老房子!可惜啊可惜,他的主人不行了,潦倒了。’”8對愷撒來說,比起家族年代已久的榮譽,現在是有些落魄。沒錯,父親是司法官,但還不是執政官。無論何時走在廣場中,父親身邊都簇擁著一群受保護人,但他不能把全城置於他的保護之下,甚至在羅馬以外的地區也不能。然而有些家族可以。例如龐培家族,雖然是個暴發戶,但的確在東義大利某些地區有強大的號召力。血腥、無義的“斜眼”是個模範父親,龐培識字是從學習讚揚父親的一篇頌詞開始的。至於小時候的愷撒,我們只知道他寫過什麼,不知道他讀過什麼。在當時,他的作文主題肯定被認為很有意義,否則不會保留下來。其中的一篇是《赫拉克勒斯頌》。9他是希臘最偉大的英雄,朱庇特神的私生子;他的功績為他贏得了不朽的名聲。另一篇講的是俄狄浦斯(Oedipus)的故事。

不知道現在的愷撒是怎麼認識父親的。無根據地瞎猜沒有意義,但可以肯定,不久他將有擔任著更重要角色的榜樣。一年司法官期滿之後,愷撒的父親被提名亞洲行省的長官。這是一個令人眼紅的職位,不經過一番激烈的幕後爭奪是不可能得到的。米特拉達特斯正準備發動入侵,但馬略也在爭取東方指揮官的職務。姻親突然獲得提升,馬略將軍是出了力的。後來,先是義大利人起義,隨後內戰又席捲整個共和國。在此期間,馬略一直是他的朱利安親戚的保護者。就在他去世以前,在他進行殘酷報復的第七次執政官任期,馬略設法把小愷撒塞進了朱庇特神的祭司之列。只有貴族才能得到這個職位,還得是有空缺的時候——由前任被迫自殺後留下的空缺。由於愷撒才13歲,還不到年齡,職位先給他留著;就這樣,小小年紀的愷撒被直接捲入了內戰。

公元前84年,愷撒的父親去世,原因不明。同年,愷撒達到法定的公民年齡,取下了垂飾,換上沉甸甸的成人長袍。執政官秦納迅速採取行動,正式確認愷撒的祭司資格。馬略死後,秦納成了羅馬的權勢人物。16歲的愷撒一定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為他把女兒科尼利婭許給了他。此時的愷撒已經訂婚,但沒有哪個年輕人會放棄成為秦納女婿的機會。在羅馬,婚姻從來都是一樁冷冰冰的生意,與愛情無關,最主要的是政治。上流社會的婦女——尤其證明能生育的——是向上爬的賭博中很重要的賭注。由於在出生的時候,人們經常遺棄女孩,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一直是“稀缺資源”。像“嬰兒”一樣,“老處女”一詞也是現代才出現的,在拉丁語中沒有對應詞。由於父親們急於從女兒的婚姻中獲利,她們成年的年齡一般比男孩早3到4歲。一過12歲生日,女孩子便可能戴上新娘的傳統橘紅色面紗。如果妻子仍在父親的保護之下,她們對丈夫的忠誠就很可疑。大部分有錢的婦女都是這樣。婚姻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建立和破裂,一旦政治聯盟發生變動,離婚也隨之而來。只要科尼利婭還是愷撒的妻子,他就得忠於秦納的利益。男人要獎勵妻子,不一定非用愛的方式。

可是,在秦納被叛亂士兵處死後,科尼利婭突然成了一種負擔。等到蘇拉將馬略派和秦納派殘餘分子全部消滅,她的處境變得更加惡劣。作為馬略的外甥和秦納的女婿,愷撒不大可能向蘇拉推薦自己。不過,公敵宣告的第一批名單中也沒有他。儘管馬略是他的保護人,但愷撒跟蘇拉也有很近的關係。共和國複雜的多樣性經常造成矛盾的效忠關係。貴族社會是個很小的圈子,他們之間的聯姻形成了相互重疊的網路,連激烈競爭著的對手們也會被糾纏在一起。愷撒母親的家族曾為蘇拉提供最重要的一些支持者,正是這層關係救了愷撒。

蘇拉沒有殺他,僅剝奪了他的祭司職位,並要求他跟科尼利婭離婚。愷撒令人驚訝地拒絕了。這種冒犯行為近乎自殺,導致他的腦袋被公開標價懸賞,他也不得不逃離羅馬。只是由於奧麗莉亞的親戚不斷求情,蘇拉才原諒了這個魯莽的年輕人。獨裁官自我解嘲地警告說,愷撒明顯有著類似於馬略的性格。然而事實上,兩人絕不相像。拒絕跟科尼利婭離婚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忠誠、強烈的貴族式驕傲及對自己運氣的信心。這些是蘇拉欣賞的品質——欣賞但不信任。

對愷撒來說,只要蘇拉還活著,他便沒有安全可言。愷撒決定去海外,但不僅僅是作為逃亡。政治生活的快車道已經關閉,他需要透過傳統的方式才能發跡。作為朱庇特的祭司,愷撒不能騎馬,不能參軍,每次離開羅馬不能超過兩天。這些古老的禁忌肯定讓愷撒很憋悶。他是個活潑的、精力充沛的人,一個優秀的騎手,經常在大校場練習各種武器。他受到的教育全都要求他追求功名。由於蘇拉的決定,他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

愷撒去亞洲當了一名軍官。羅馬人的政治生涯都是從軍隊開始的,最好還經歷過戰爭。東方有很多這樣的機會。米特拉達特斯是位生存大師,正在舔著他的傷口,重新積聚力量。在愛琴海的萊斯博斯島(Lesbos),米蒂利尼城(Mytilene)仍在抵制蘇拉苛刻的和平條款,不停地上演著戰爭與外交的變奏曲。這種局面對有抱負的年輕人再合適不過了。

愷撒很快脫穎而出。在羅馬時,他的服裝異常時髦,曾讓蘇拉大吃一驚。他不悅地評論道:這個年輕人喜歡把腰帶束得很鬆。但在東方國王的宮廷裡,人們欣賞時髦的著裝。行省官員立刻意識到,應該讓穿得像個花花公子的愷撒擔負一些外交使命。他被派到比提尼亞(Bithynia)國王尼科米德斯(Nicomedes)那裡。國王對這個羅馬來的客人很著迷,或許過於著迷了。據說,他曾當眾顯示自己對愷撒的欣賞,像對待情人一樣對他。這種流言愷撒的敵人津津有味地說了許多年。不管怎麼樣,他成功地完成了使命,不僅贏得了尼科米德斯的好感,還借走了他多艘戰船。帶著這些戰船,愷撒回到了萊斯博斯島,加入對米蒂利尼城的進攻,表現得非常勇敢。由於在戰鬥中解救了一些義大利公民,愷撒獲得了特別的獎賞:一隻櫟樹葉做成的公民冠(civiccrown),作為他立下英勇戰功的公開標誌。從這以後,如果愷撒到大競技場(Circus)觀看錶演,連元老們都得起立,向他致敬。由此,愷撒的名字會被人們傳揚,他會成為一個大家熟悉的公共人物。他的事蹟會傳遍羅馬。這樣的榮譽是每個公民夢寐以求的。

軍事聲譽能幫他贏得人心,但愷撒很有遠見,知道那還不夠。現在已是公元前80年,蘇拉已辭去獨裁官一職,愷撒仍不急於去大競技場接受歡呼。他在東方留下來,繼續在軍中效力,研究行省的管理如何運作。他還給上司留下了穩健和能幹的好名聲。只是到了公元前78年,蘇拉去世了,他才安心地回到羅馬。這個城市仍籠罩在死去的獨裁官的陰影下,但愷撒很快引起人們的關注。“他有讓人喜歡他的非凡本領,能輕鬆地表現出親切的風度,在普通公民中極受歡迎。”10儘管表現魅力不費愷撒什麼勁,這種說法仍透露出重要的政治資訊。受公眾喜愛的人也就是一些“親民者(populares)”,馬略是這樣的人,蘇爾皮基烏斯也是。蘇拉的整個政治計劃就在於消滅這種風格的政治傳統;顯然,愷撒自認為是這種傳統的繼承人。

不久,愷撒公開證明了這一點。從東方回來一年後,他大膽控告了一位蘇拉以前的軍官。此時,蘇拉的人仍牢固掌握著政權,那位軍官被宣告無罪。但愷撒的表現很出眾,一夜間傳遍全城,被認為是羅馬最好的起訴人(orator)之一。這是位戰爭英雄,實際操作過外交事務和行省的政治,如今,他也是公眾人物了。這一年,他還不到24歲。

愷撒有著多方面的才幹。發展這些才幹時,他又擴充套件了自己的活動能量。前途一片光明,成為偉人的日子似乎不遠了。儘管很出眾,但愷撒不是一個出格的人。共和國撫育了他,培養了他的雄心壯志。雖然此前的10年政治局勢很混亂,羅馬人對公民傳統的忠誠並未動搖。他們警惕著內戰。或許因為個人信念和家族榮譽感,愷撒反對蘇拉的政策,但他不打算採取體制外的辦法。然而,已經有人這麼幹過。蘇拉的骨灰還未在風中散盡,一位執政官就發動了起義,矛頭指向整個蘇拉派。起義被迅速而殘酷地鎮壓了。愷撒曾被邀請參加起義。如果他真的參加了,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完結了,他將立刻失去已獲得的一切。愷撒對孤注一擲的做法沒有興趣,相反,如從前的貴族做的那樣,他準備一步一個腳印,逐漸爬上高位。對於這種打算,他所得到的成就除了提供一個起點外,再沒有什麼價值。事實上,共和國為公民追求榮譽的願望開放各種通道,其結果不是危及共和國的穩定,而是將它引向世界大國之路。愷撒的早期生涯表明,儘管內戰和獨裁統治造成了極大的混亂,其實,它們並沒有真的改變什麼。

<h3>在圓形跑道上</h3>

羅馬人用“克瑟思(Cursus)”一詞指稱我們所說的塗油杆(greasypole)。它包括好幾種含義。在最基本的意義上,它指的是旅程,特別是指趕得很緊的那些。但在體育賽道上,它有著更明確的意思:不僅指跑道,也指馬拉雙輪戰車賽(chariotraces)本身——大競技場內舉辦的最受歡迎的專案。大競技場是公眾意見的巨型公告牌。把一個貴族稱作戰車御者(charioteer)是一種侮辱,其程度僅次於角鬥士和土匪。然而在戰車賽愛好者的語言中,將貴族跟戰車御者相比的確蘊涵著一些令人不快的道理。在共和國,體育是政治性的,政治也像體育一樣是競爭性的。訓練有素的戰車御者繞著轉彎處的杆子(metae)一圈圈地跑,任何一個小小的失誤,如輪軸碰到了杆子,或轉彎時速度太快,都有可能導致翻車;有野心的貴族也在拿他的名聲冒險,一次又一次地參加選舉。耳邊聽著觀眾的歡呼聲或噓聲,戰車御者和貴族都在為著榮譽猛往前衝;他們知道,失敗的風險恰恰增加了成功的價值。到達終點後,或是選上執政官後,又有新的選手加入,於是比賽又重新開始。

“通向榮譽的跑道對許多人開放。”11聽起來令人欣慰,但不完全正確。大競技場的賽道寬度有限,每次只能容納四輛戰車參賽。榮譽是一種稀缺資源。選舉也是如此,每年行政官的數額有限。蘇拉將年度司法官數從6名增加到8名,使機會稍稍增多。但在他改革後,保民官不再有吸引力,而元老院擴大了一倍,其結果競爭變得更加激烈。“頭腦的交鋒,對榮譽的追求,為達到財富和權力頂峰而日夜操勞”,12這就是克瑟思提供的場景。在接下來的10年中,它還會變得更累人,更殘酷,更狂熱。

如往常一樣,名門望族壟斷著競爭。愷撒的確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因為他的家庭沒出過幾個執政官;然而,執政官兒子的壓力不會比他小。以前的成就越大,對暗淡前景的想象越令人畏懼。在外人看來,似乎羅馬的貴族只需躺在床上,“勝選的榮耀會自動送到面前”。13大錯特錯。在羅馬,從沒有任何東西以這種方式送給任何人。保持顯赫地位靠的是成就,而不是血統。對一個貴族而言,生命或是無休止的苦鬥,或者什麼都不是。如果他不能獲得更高階的行政官職務,家族的光彩會立刻開始褪色,更不用說失去元老院的席位了。如果連續三代人都沒有值得一提的成就,知道這個貴族名字的人便只剩下“歷史學家和學者,而不是大街上的人,那些普通的選舉人”。14因此,名門望族都很討厭元老院的新來者。對競選會計官資格的人,他們或許還能容忍,畢竟那是最低階的行政官;在更高階的司法官和執政官選舉中,他們就沒那麼客氣了。於是,野心勃勃的暴發戶的任務也變得更加艱鉅了。羅馬人用“新人”一詞稱呼他們。雖然很渺茫,但新人也不是不可能脫穎而出。老的家族或許會在轉彎處翻車,給新人一個超過他們的機會。選舉的過程變幻莫測,有時候,天分的表現會優於已有的名聲。無論如何,正像新人常常指出的那樣,如果行政官是世襲的,選舉還有什麼意義15

馬略就是一個從平凡走向輝煌的榜樣。在軍事生涯中,新人如果表現出色,他們能名利雙收。羅馬沒有軍事院校,沒有門路的人難得有指揮軍隊的機會。軍官通常由精於幕後活動的年輕貴族擔任。若非出身世家,愷撒不可能贏得公民冠。然而,軍事職務也有它的問題。長期的戰爭既能給新人帶來耀眼的榮譽,也使他不得不遠離羅馬。對仕途上的人來說,這是難以承受的代價。政壇新手或許在軍團中服役一段時間,最好還能留下些可供炫耀的傷疤,但很少靠軍事生涯出名。那是名門望族的禁臠。對新人來說,通往競賽冠軍——執政官的榮耀,後代加入精英階層的機會——的目標最好是透過法律實現。

羅馬人對這個話題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們都知道,公民的含義是法律制度界定的,公民的權利也是靠法律保證的。他們強烈地為之自豪,這完全可以理解。在種種智力活動中,唯有法律領域讓他們覺得有資格蔑視希臘人。羅馬人不厭其煩地指出:“同我們相比,所有其他的法律體系都難以置信地混亂,幾乎到了荒謬的地步。”16早在孩提時代,男孩子便接受訓練以掌握法律,專注程度比得上為戰爭準備所做的身體訓練。在平民的職業中,元老們認為,只有法律工作才配得上他們的高貴身份。法律離政治生活不遠,常常是後者的致命延伸。共和國沒有設立公訴機構,一切案例都由私人提出。這把羅馬的法律變成了仇敵間的出氣孔。一場成功的官司有可能把對手淘汰出局。理論上,如果被告犯了重罪,對他的懲罰是死刑;實際生活中,由於羅馬沒有警察和監獄制度,被判有罪的人完全可以走上逃亡之路,可以在逃亡期間生活得很奢華,只要他及時準備好易於攜帶的財產。當然,他的政治生涯完了。不僅公民權被剝奪,如果他敢回到義大利,任何人殺死他都不會受到懲罰。對此,可能每個參加克瑟思的羅馬人都有心理準備。行政官可以免於被對手起訴,但只是在任期內。任期一結束,他的敵人便可能猛撲過來。為避免被起訴,人們會用上各種手段,如賄賂、恐嚇、進行卑鄙的幕後操縱等。一旦真的上了法庭,羅馬人便無所不用其極,什麼下流的伎倆都可以用,什麼樣的隱私都能惡毒地暴露,無論多麼殘忍的誹謗都說得出口。在共和國,一場官司比選舉更像是生死之戰。

由於對激烈爭鬥場面上癮似的著迷,法律的實踐為羅馬人提供了另一個扣人心絃的運動場。普通公眾可以隨便觀看案件的審理。廣場中有兩個常設法庭;有必要的話,其他的臨時平臺也能對付著用。“有品味”的愛好者總是有機會挑挑揀揀,選上一場旁聽,起訴人則透過觀眾的人數衡量自己的地位。於是,在羅馬的官司中,表演藝術成了其中重要的一環,細緻地掌握法律條文反倒不太受重視,被看作二流頭腦的訟棍技巧。人們都知道,“蹩腳的起訴人才需要學習法律”。17雄辯術是考量辯論天分的標準。起訴人需要調動人群的情緒,包括觀眾、陪審員和法官;他要讓他們或哭或笑;營造喜劇場面娛樂他們;盡力打動他們;說服他們,迷惑他們,讓他們從新的角度看問題。這些都是一個成功的律師應掌握的。人們說,羅馬人寧願失去一個朋友,也不願失去一個大笑一場的機會。18對於當眾表現強烈的情緒,羅馬人一點也不覺得尷尬。給被告的建議是著裝應儘量肅穆莊重,儘量顯得很憔悴;他的親戚們要不時地哭出聲來。據說,在馬略的朋友當被告的法庭上,馬略哭得非常動情,陪審員和主持審理的行政官都受到感染哭了起來,並很快宣判被告無罪。

對起訴人和舞臺上的演員,羅馬人用同一個詞“actor”表示。這大概不是偶然的。二者的社會內涵有很大差別,就技術方面而言則非常近似。蘇拉去世後的10多年裡,羅馬最有名的起訴人是昆圖斯·霍騰修斯·霍塔魯斯(QuintusHortensiusHortalus),以善於模仿滑稽演員著稱。和愷撒一樣,他也是個花花公子。法庭上,他“會小心地、精緻地整理長袍的褶邊”,19並藉手勢和胳膊的揮動加強語氣。他做得非常優雅,以至於在他出庭時,羅馬的重要演員都會前來旁聽,學習和模仿他的每個動作。和演員一樣,起訴人也是名人,到處被人圍觀和談論。霍騰修斯的外號是“迪奧尼西婭(Dionysia)”,人們用一個著名舞蹈女演員的名字嘲弄他。對此,他不是很在乎。怎麼嘲笑也沒關係,反正他贏得了羅馬頭號起訴人的聲名。

很自然,對手們不斷地努力,想搶走這頂桂冠。任何人長久地佔據第一的位置,都讓羅馬人感到不舒服。在蘇拉獨裁時期,霍騰修斯建立了自己的名聲。當時,法律活動已受到抑制。他支援擴大元老院的權威,對新制度表示強烈認同。由於他跟獨裁官的友誼,霍騰修斯擔任了蘇拉的葬禮演講致辭人。20此後的10年中,他保持著元老院重要成員的地位。毫無疑問,這大大有助於他在法律事務上的名聲。但進入公元前70年代以來,他的名聲越來越受到威脅。威脅不是來自元老院的某個成員,也不是某個貴族,而是從各方面來看都是暴發戶的一個人。

跟馬略一樣,馬爾庫斯·圖利烏斯·西塞羅(MarcusTulliusCicero)也出身於小山城阿爾皮奴姆;他也跟馬略一樣野心勃勃。但兩人的相似僅此而已。西塞羅笨拙而瘦弱,脖子又細又長。他從未夢想成為一名軍人。相反,打孩提時代起,他想做的就是羅馬最偉大的起訴人。公元前90年代,西塞羅還是個孩子時,就被送到了首都。他在口才上的天賦令人驚異,許多同學的父親特地跑來聽他的演講——這個故事來源於嬰兒天才西塞羅。雖然羅馬人從不把謙虛看作美德,在他們看來,西塞羅的自負仍是異乎尋常的。說得對。他的虛榮心混合著自我保護和自吹自擂兩種傾向。西塞羅是個非常敏感的人,一方面意識到自己的天分,同時又陷入一種偏執的妄想,擔心勢利的人們不承認它們。事實上,羅馬許多最有影響的人物很早就看好他,其中馬爾庫斯·安託尼烏斯(MarcusAntonius)是小西塞羅的一個極好的榜樣。儘管出身於不怎麼顯赫的家族,安託尼烏斯憑藉著演講才能,成功地選上了執政官和監察官,還是元老院的首席發言人。他參加了一個起訴人的小集團;在前90年代,這個小集團控制著法律界和元老院,是咄咄逼人的保守主義的代言人。他們堅決反對馬略以及任何威脅到傳統的人。西塞羅一直有崇拜英雄的傾向,從未忘記過安託尼烏斯。當時,羅馬有回到共和國古代秩序的願望,安託尼烏斯和他的同事們進一步促進了它。儘管這種秩序給他的仕途造成了大量的障礙,但西塞羅一直認為它是最好的。進入前80年代,共和國幾乎被內戰摧毀了,西塞羅的上述信念也進一步加強了。

馬略發動暴亂後,安託尼烏斯於公元前87年被殺害了。他的首級放在廣場示眾,屍體餵了狗和鳥兒。這一代最好的起訴人走了;舞臺打掃乾淨了,大家可以重新開始競爭了。但保護人的死令西塞羅緊張不安,一時間很消沉。內戰的年代裡,他忙於學習和磨練演講術。直到二十多歲時,他才在公元前81年進行了第一次起訴。蘇拉已經辭去獨裁官,但西塞羅仍得小心翼翼。首次亮相法庭一年後,西塞羅答應為翁布里亞地區(Umbria)一個地主的兒子辯護。他被控弒父。在當時的政治局勢下,這個案子很敏感。蘇拉有個心腹曾是個奴隸,已經獲得自由;他偷偷地把那個被殺的人的名字塞進了公敵宣告的名單,捏造弒父罪名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行為。西塞羅證明了這些,被告無罪釋放。蘇拉沒有什麼不悅的表示,而西塞羅贏得了名聲。

但他並不滿足。西塞羅知道,要獲得政治上的高位,他首先要擊敗霍騰修斯,搶走他的起訴人王冠。為此,他全身心地投入法律事務,接下其他的著名案子,挑戰自己情感與身體的極限,“毫不吝惜地利用我的嗓子和身體”。21經過兩年的公共生活後,他已接近崩潰。醫生警告說,他的喉嚨勞損過度。西塞羅去希臘休假了,在雅典待了六個月,把時間花在四處遊覽和消遣性的哲學研究上。蘇拉軍團造成的傷痕仍留在這個城市,但在羅馬人的心目中,雅典作為美麗的文化家園的地位沒有改變。戰火還未完全平息的時候,遊客就陸續來了。其中一個是西塞羅在學校時的朋友,提圖斯·龐珀尼烏斯(TitusPomponius),他小心地逃脫了羅馬大肆進行的合法但不公正的死刑判決(judicialmurder)。龐珀尼烏斯認為當時的物價已接近谷底,把繼承的遺產投資於行省的房地產業。憑著獲得的利潤,他在帕臺農神廟旁享受著詩情畫意的生活。八年過去了,他一點都不想回羅馬。朋友們給他起個“阿提庫斯(Atticus)”的外號,意指他那與眾不同的流亡生活。即便如此,他仍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縮影。經歷了暴力的10年和體制崩塌後,這位富裕的阿提庫斯公民相信,過舒適的隱居生活沒什麼丟人的。

有時西塞羅也難免這麼想。畢竟,他完全清楚“競選和爭奪公職是一項令人筋疲力盡的事業”22。然而,不管他的崩潰是否純粹是身體上的,他恢復了原來的熱情信念,認定公共生活比隱居好。離開雅典後,他渡過愛琴海,去了亞洲,在那裡見到了魯提利烏斯·盧福斯。後者是收稅員(publicani)的老對手。長達15年後,他的流放期仍未結束。這是羅馬法制史上最大的醜聞。盧福斯代表著一個教訓,證明了用古老的價值觀對抗腐敗官員的驚人貪慾是多麼危險。儘管如此,他對共和國並沒有絕望。這位老人花了幾天時間招待他的客人,給他講自己年輕時遇到的英雄人物,他們的逸聞趣事。接著,他打發西塞羅見自己的老朋友,羅得島上的哲學家波西德尼烏斯(Posidonius)。這位智者的談吐甚至比盧福斯更有激情。他沒有喪失對羅馬的大國命運的信念,認為其基礎在於傳統美德:“堅忍剛毅;節儉;不留戀物質財富;虔誠待神的宗教;買賣公平;對人公正。”23諸如此類的優點還可以羅列下去。西塞羅被打動了,他一直夢想著成為最傳統的那種羅馬英雄。疼痛的喉嚨對這樣的前程會有什麼影響?幸運的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演講術“診所”就開在羅得島上。開辦者是演說家莫蘭(Molan),屬於一個成功的新流派。他們開設了一些課程,以適應來自羅馬的上層人士。西塞羅很快成了莫蘭最欣賞的學生,他鼓勵這個羅馬人採用更嚴謹的講話風格。後來,他誇張地表達了自己的“絕望”,哀嘆說即使在演說術領域,羅馬也超越了希臘。從不拒絕奉承的西塞羅非常興奮。他回憶道:“兩年後我回來了,變得更為老練,幾乎換了一個人。曾強烈折磨我的喉嚨不痛了,我的風格不那麼狂熱了,我的肺更健康了。我的體重也增加了。”24

西塞羅恢復了精力,恢復了自信,再次進入了講壇的法律界。他繼續為被告做辯護。西塞羅贏得了大批聽眾,壓力也相應增大了。跟霍騰修斯的距離接近了。與此同時,他在克瑟思的前進速度也加快了。30歲時,他在法定的最低年齡當選會計官。雖然是共和國公職中最低階的,但這是個起點;考慮到西塞羅的背景,這的確是個了不起的成就。現在,這個來自阿爾皮奴姆的外地人不僅成了羅馬人的行政官,還進入了元老院。他被派到西西里島待了一年。在那裡,他行事以盧福斯為榜樣,贏得了行省人的尊敬。他還高效率地組織了一船船的穀物運到羅馬。這個能幹的年輕會計官一向缺乏謙虛;在他的想象中,公民同胞們都在傳揚著他的事。然而,在普特里港上岸後,他驚訝地發現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離開過。如他常做的那樣,他把這件事記錄下來:

<blockquote>

我相信,它對我的教益要勝過人群對我的歡呼。我認識到,羅馬人比較聾,但他們的視力很敏銳。我不再擔心他們是否聽得見我的話,但要讓他們每天都看得到我。我要時刻留在他們的視線中,總是待在廣場裡。人們可以隨時來見我,睡眠和門房都不能阻止他們。25

</blockquote>

對克瑟思中的人來說,暴露是全方位的。新人得到處招搖著推銷自己,不這樣他就一事無成。西塞羅學到了終生難忘的一課。

不久他就成了羅馬的焦點人物。那些曾經注意到他的人現在認識到,西塞羅對自己天分的估計不全是厚顏無恥的自吹自擂;就自我宣傳來說,他的確是個行家裡手。隨著這種看法的增多,西塞羅開始關注另一項突破。他要邁過低階行政官的標杆,進入通常由貴族把持的那一圈。為達到這個目標,西塞羅首先需建立自己作為起訴人的絕對權威。必須超過霍騰修斯,徹底打敗他。他“對法律界的獨裁統治”26必須在公眾眼前結束。

西塞羅與霍騰修斯最後對陣時,情況就是這樣。事關兩人的前程,賭注不可謂不高。案情包含著大量醜聞和色情的細節,被告是前西西里總督蓋烏斯·瓦萊斯(GaiusVerres)。西塞羅打破了自己的慣例,這次擔當起訴人。其中當然有風險,但他已仔細考慮過。即使根據較溫和的羅馬行省管理的記錄來看,瓦萊斯也是個惡棍。叛賣和貪婪是他的標誌性特徵。馬略派當政時,他一直屬於這一陣營;後來,他嗅出風向要改變,帶著指揮官上司的錢箱投奔了蘇拉。在新主人這裡,瓦萊斯如魚得水,得到一個又一個有利可圖的海外職位。無論是否像西塞羅說的那樣,他所“突出的地方只有滔天的罪行和骯髒的金錢”,27瓦萊斯的確精於尋機自肥:船隻、有爭議的遺產、主人的女兒等等,只要有機會,他都毫不客氣地納入囊中。不過,瓦萊斯真正擅長的還是古玩。對希臘搶劫了那麼多年後,在高雅藝術方面,羅馬上流社會產生了極大的熱情。表面上,這被視為墮落的自我放縱,但這層表象的背後,羅馬顯貴們狂熱地攫取任何有價值的繪畫和雕塑作品。由於搶劫希臘城市的時代已經過去,羅馬發展出世界最大的藝術品市場,以滿足貴族們的需求。藝術品價格不斷上升,中間商發了大財。瓦萊斯的新發明是把強盜的手段用於交易。雖然他製作了大量贗品,他也僱傭了一支叫“獵犬(bloodhound)”28的專家隊,讓他們去搜尋真正的傑作。瓦萊斯喊出的價格無人敢於拒絕。有位行省的老人曾經嘗試過,結果他被扒個精光,綁在一座騎士塑像上挨鞭子。當時天寒地凍,塑像又是青銅做的,老人很快改變了注意。對別的有麻煩的人,即使是羅馬公民,瓦萊斯都如法炮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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