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小薩滿

小說:魚從東海來 作者:不明眼

我給這聲尖叫嚇得掉進了水裡,好在漁船停泊的位置非常淺,我在水裡撲騰了一下,嗆了兩口鹹腥的海水,很快就浮了上來。這時候浮橋上幾個好心人大概是覺得我想不開,丟下手邊賣了一半的魚,一邊喊著年輕人別衝動一邊拿著救生圈朝我衝了過來,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我心想比意外掉水裡更蠢的怕就是想要在這個地方跳海自殺了,在有人給我拍影片之前,我趕緊想要往上爬,結果也不知道在水底下踩到了什麼,整個人竟然又滑了第二次。

我一頭撲進了水裡,慌亂之下蹭到龍女號的船底,只覺得手上一痛,而這時候浮橋上也有人跳下來把我往上拉,漁民大叔恨鐵不成鋼地把我扯上了浮橋,邊遊邊罵:“小年輕沒出息哇,和婆娘吵架也別想著跳海啊?你在這兒跳海一會兒警察來了,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事,一陣騷亂之後,碼頭的保安也過來了,我沒辦法只能和他說我是偷偷去漁船上直播的網紅,為了凹造型一不留神才掉進了海里。

大概是因為我的樣子太慘,保安雖然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傻逼的表情,但好在是信了,甚至還十分好心地將我護送到了碼頭邊上,囑咐我手上的傷口一定要處理一下。畢竟這裡的海也談不上不乾淨,好多人晚上喝多了,才不管觀音是不是就在普陀山,該尿還是會尿的。

保安說完就滿臉同情地走了,我這時身上的衣服全部溼透,右手還被船底的藤壺劃了個大口子,要說不火大是不可能的,我在原地試圖冷靜了一會兒沒能成功,一時間竟然也不想打車去醫院,只想去客輪碼頭那邊看看到底是什麼奇葩,大早上他媽學雞打鳴。

我氣沖沖地往輪渡碼頭走,隔得老遠就能聽到一個女孩子焦急的聲音:“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剛剛正說要跳一段給我算命呢,突然就大叫著倒在地上!我什麼都沒做啊!”

到了這種時候,我才不得不感謝我爸從小把我操練的極好,這個點氣溫也就十來度,我渾身溼透地走在風裡也不怎麼覺得冷,而周遭人大概都覺得我是一個大早上穿衣服冬泳的傻逼,大多走的離我越來越遠,其中幾個要掏手機的,都被我瞪得停下了動作。

我走到近前,就見兩個明顯是遊客的姑娘正被團團圍住,手邊還提著行李箱,正在著急地對保安解釋著什麼,而地上還倒了一個小麥色面板的年輕人,穿著一身奇異的服裝,像是個蒙古人,此時雙眼緊閉,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我回憶了一下剛剛那聲慘叫,不是女人的嗓子,但比起一般的男聲又要清亮不少,顯得十分中性,應該就是倒在地上這個人了。見是個病人,我滿腔的怒火此時終於消了一些,比起我印象中的蒙古人,這個年輕人生得十分瘦弱,此時似乎因為巨大的痛苦,頭上冷汗津津,在地上輕微地抽搐著。

一旁的姑娘手足無措:“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倒下去,他剛跳了兩下,他,他是不是低血糖......”

她還沒說完,地上的年輕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呼吸跟著急促起來,我看著他,腦子裡一下出現了滿身是血的趙明夷,一種熟悉的恐慌感湧上心頭,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開了口:“誰叫個救護車吧,我手也要包紮,跟他一起去醫院。”

姑娘給我突然的出聲嚇了一跳,緊跟著急急忙忙撥電話去了。我蹲下身子,想試試看他有沒有發燒,我的手指剛碰到年輕人的額頭,他便微微地睜開眼,視線恍惚地在我臉上兜轉了一圈,緊接著落在我鮮血淋漓的右手上,不知為什麼,就在瞬間我便感到這個年輕的內蒙人渾身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睜大了眼,喉嚨裡發出含糊的咕噥,緊跟著兩眼一翻,竟是又暈了過去。

“我操。”我看人這下徹底不動彈了,心裡一涼,暗想剛剛對著幾個姑娘也沒這麼嚴重,總不能是對男人過敏吧。

姑娘給嚇得臉色慘白,指了指我後頭的計程車,眼看就要哭了:“要不打車去吧。”

我實在沒想到來一趟碼頭生出這麼多事,但是眼下救人要緊,周圍這些人都是馬上要乘船的遊客也幫不上什麼忙,沒辦法,我只能直接把年輕人抱了起來。他雖說瘦,但骨架子可不輕,我費了些勁兒才把人塞上計程車,司機看這樣子也不敢耽擱,一路猛踩油門,直接把我們拉到了最近的普陀人民醫院,我抱著人一路衝進了急診,坐診的大夫給我嚇了一跳,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血:“老婆要生了?”

我把年輕人放在床上,短短十分鐘,他整個人已經蜷了起來,呼吸急促,我急道:“這個人突然在碼頭髮病,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先看他。”

大夫動手扒開年輕人的眼睛看了一下,終於意識到問題嚴重,把我趕到隔壁的科室去。緊接著又來了個小護士給我清創包紮,我問她隔壁是什麼情況,小護士卻很淡定:“又不是生孩子羊水破了,你怕什麼?這個人來了兩三次了,每次都這樣,有時候在門口座位上坐坐就好,你不用擔心。”

我一愣,護士卻明顯比我見多識廣,又淡定道:“可能就是驚恐發作,每年都有很多奇怪的人去普陀山拜觀音,你看他身上的衣服,是個跳大神的,他們這種人比較容易發這種毛病。”

她很快給我弄完就出去了,而我想到年輕人那一身奇異的衣服,確實好像以前在古裝劇裡看到過,只是影視劇裡的配飾更加繁瑣,如今年輕人穿的那套像是改良過的某種少數民族服飾,上頭的配飾極多,還有許多鈴鐺,我把他抱進來的時候幾乎響了一路。

我心裡納悶兒,一個薩滿來普陀,總不能是來搞業務學習的吧?

我包好了手從房間裡出去,結果卻發現隔壁的房門早就開了,剛剛那個大夫還坐在裡頭,我一愣:“人呢?”

“你還真當他來生孩子的,要這麼久?”大夫好笑似的衝我拉下口罩,“你這個朋友就是暈血,身子太虛了,年紀輕輕的,暈血暈成這樣我還是頭一次見,剛剛醒了就自己出去了。”

我這下才知道為什麼他看了我一眼就徹底厥過去,一時間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就聽大夫自言自語:“奇了怪了,以前好像也聽過這種人,一點紅都看不得,只怕是連肉都不怎麼能吃了。”

我心想這小薩滿都要靠賣藝掙錢了,估計也沒錢看病,直接在大廳裡交完費,打算回酒店換套衣服,下午再去找那個船老大楊光問情況。我剛走到醫院大門口,車還沒打上,忽然有人從後頭拍了我一下,轉頭一看卻是剛剛那個小薩滿,他的臉色已經完全恢復了,咧嘴衝我一笑,用極其生硬的普通話道:“大哥,謝謝你。”

如今這麼面對面站著,我才發現小薩滿的年紀可能比我想得更小,又或者說他長了一張很佔便宜的臉,眉清目秀的幾乎像個女生。他在口袋裡摸了半天,終於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塊錢和幾個鋼板兒要塞給我,結結巴巴道:“大哥,錢,只有這麼多,都給你。”

這種事情,要換做平時我是絕對不會客氣的,五塊錢也是命,但怎麼看這個小薩滿都是可憐兮兮,像是個剛從傳銷組織裡逃出來的高中生,我心想反正也是趙無妄掏錢,這次趙大有出的事情這麼玄,在佛門聖地多做點好事積積德總歸沒錯,把錢推回去:“也沒多少錢,你自己留著吃飯吧。”

小薩滿不肯,一個勁兒要把錢往我手裡塞,最後生生搞出了一種過年我東北大姨給我塞紅包的架勢,我看他瘦得像個豆芽菜,手上根本不敢用勁,結果如此幾遭之後小薩滿見我打死不肯收,嘴一癟,竟然直接委屈地哭了。

他的年紀小,醫院大廳裡幾個拿著吊瓶散步的大叔大媽見狀都對我投來譴責的目光,我簡直比竇娥還冤,實在沒辦法,只能把錢收了,而小薩滿抽抽搭搭地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好不容易止住哭,我本想安慰兩句,卻聽咕嚕一聲,他的肚子跟著叫了起來。

小薩滿有點尷尬,抓著衣服後退一步,我看著他嘆了口氣:“我也算是出公差,反正能報銷就當做好事了,現在收了你的錢,要不你跟我回去,我請你吃個飯。”

“這,這不好。”小薩滿的普通話太差,說話非常費勁兒,臉皺成一團,我見狀乾脆直接抓著他出了醫院。小薩滿拗不過我,只能跟著我回酒店,我飛快地洗了澡換衣服下來,發現他正在拿前臺的糖充飢,還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口袋裡塞了兩把。

我時到今日才知道什麼叫做苦誰也不能苦孩子,看他這樣簡直父愛大爆發,當即找了最近的海鮮排檔,進去問他吃什麼,小薩滿卻說他不吃肉,最多吃乳酪和雞蛋,我沒辦法,挑著選單上最貴的素菜都給他點了一遍,結果孩子看到韭菜炒雞蛋都跟看到魚翅炒鮑魚一樣,也不知道之前是餓了多久了。

吃了一會兒,小薩滿吃飯的速度終於慢下來,我看他有功夫說話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的,身體不好,家裡人還放心叫你一個人來普陀山?”

小薩滿正在把西紅柿雞蛋掃盤,聞言怯怯道:“我叫烏那格,滿洲里坐飛機來的,家裡人,都死了,就師父,管我。”

我在瞬間父愛又往上翻了一翻:“那你來普陀做什麼?早上你在碼頭是在掙錢?”

小薩滿委屈地癟癟嘴,低下頭:“想看大海和觀音,但是沒有錢,沒吃早飯,又暈血,剛剛在碼頭有人切魚,好大的魚血味。”

他說著眼神裡露出滿是神往的表情,我內心嘆了口氣,沒想到真的是來朝聖的,一頓飯吃到後頭,小薩滿明顯是怕吃完這頓又沒下頓,到最後吃不下了還在拼命往下頭塞。我實在看不下去,想給他塞點錢,小薩滿照例不肯收,但這次我已經想好說辭了,對他道:“要不這樣吧,早上我看你在碼頭給人算命掙錢,剛好我最近來舟山是有事情要辦,你幫我算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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