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小說:六爻 作者:Priest

程潛被他這一嗓子叫得呆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該開口喚聲"師祖"什麼的.

一年多以前,當他第一次踏足扶搖山的時候,還有眼不識泰山地認為這是一個沒爹沒孃、但少許有點格調的家禽門派.

可不是麼,民間那麼多話本,遊俠散修之流姑且不提,但凡能稱為"門派"的,哪個門派裡不得有一幫三姑二大爺,整日裡爭強好勝,互相勾心鬥角?

一個掌門帶著幾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弟子------鄉間少年掏鳥蛋打群架的組織恐怕都要比這個龐大.

可就在這幾天,程潛發現門派不單有師伯,還有個師祖,這一點也沒讓他感到有什麼榮耀.

同是一門所出,對比著那翻江倒海如等閒的師伯,還有這八荒六合第一魔頭的師祖,再看看自家師父"活到賽神仙"的熊樣,難不成扶搖派的存在,就是在向世人闡釋何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麼?

再者,"家禽門派"與"魔修大本營"這倆稱呼哪個說出去比較好聽,程潛還真有點舉棋不定.

被一語道破身份,北冥君微微嘆了口氣,隨著他一身的黑霧漸漸散盡,露出了下面掩藏許久的真容.

他既沒有仙風道骨,也沒有青面獠牙,總體而言,是個人樣.

他臉上的眼窩微陷,給他平添了一點英俊,而除此以外,這位傳說中的萬魔之宗居然就只是個不怎麼起眼的中年男子,兩鬢微微帶了一點白髮,中間夾一張異常蒼白的臉------還是個有點憔悴的中年男子.

北冥君雙手攏在袖子裡,站在自己孤苦伶仃的屍骨近前,擺了擺手,說道:"起來吧,小椿------我活著的時候也沒見你跪過我,現在裝什麼樣子呢?"木椿真人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將水坑放下,讓她去找程潛,頗為隨意地開了口,道:"上墳麼,不比平常,跪一跪先人,也是應該的."程潛:"......"

他發現沒大沒小和不尊師長是扶搖派的傳統.

"我一直以為你身毀形滅,元神是投胎去了,還曾經一度將小潛錯認成你,畢竟他那生辰八字都對得上,混賬脾氣也有你當年遺風,可沒想到你居然......居然並未離世,反而附在了三枚銅錢上."木椿真人說到這裡,頓了頓,繼而有幾分心酸地感慨道,"師父,你既然附身,為什麼要附得這樣窮酸?哪怕找不到金元寶,好歹也找塊銀錠子不行麼?"北冥君在黑霧罩身、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時候,將萬魔之宗的氣度發揮了個十成十,夠得上叫人頂禮膜拜的規格,誰知此刻坦誠相見,此人卻滿不是那麼回事.

他看著木椿真人,帶著木椿真人平時看嚴爭鳴時那種頗為愁苦的神色,笑道:"若是那樣,為師還能見著你麼?早被你花出去解燃眉之急了."木椿真人道:"師父,我門派現已然是今非昔比了,早就不像當年那樣窮得叮噹響了."北冥君神色不動地挖苦道:"知道,你出息越發大了,給自己拜了個財神徒弟."這兩個陰陽兩隔了經年的人你來我往幾句,相視片刻,突然在程潛的莫名其妙中同時笑出了聲.

程潛抱著水坑,和雙目凹陷的屍骨大眼瞪小眼,完全沒聽明白長輩們話中玄機.

笑完,木椿真人才問道:"你一魂散在群妖谷,一魂散於噬魂燈,現在就剩下這最後一魂了麼?元神久留人間,又無物依託,就算是北冥君,也得落個形神俱滅吧?"北冥君笑道:"死不死的,不打緊."

木椿真人:"師兄呢,死了嗎?"

他當著數十艘大船,無數雙眼睛的時候,只能直呼"蔣鵬",此時私下裡說話,卻又叫回了師兄,想來在北冥君面前也不必有什麼遮掩.

北冥君頓了頓,微微斂目,答道:"沒有全然灰飛煙滅,我以一魂之力撞碎了噬魂燈中魂火,算是重創了他.不過你師兄這是以身飼虎,將自己與噬魂燈煉成了一體,魂魄也成了那鬼燈的精魄,從此不再入輪迴,也算不得人了,你可以當他死了."木椿真人沉默了一會,又問道:"他認出你了麼?"這一次,北冥君卻笑而不語,沒有回答.好似無聲勝有聲地回答他:認得出又怎樣,認不出又怎樣,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分別麼?

北冥君轉向程潛,頗為慈祥地叫道:"孩子,我這可是第三次見你了,過來."程潛往前走了幾步,卻並沒有依言上前,他只是默不作聲地停在了木椿真人手邊,不冷不熱地對北冥君行了個晚輩禮.由於不知道應該稱呼什麼,便也沒有貿然開口.

儘管師父和北冥君三言兩語間看起來很親近,但程潛直覺不是那麼回事.

如果師父和師祖的關係像看起來的那樣融洽,程潛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多年,師父從沒有提過師祖一句,而且沒有來給他收屍.

北冥君微微低下頭,耐心地問道:"你在腥風血雨裡也敢巋然入定,是個膽大包天的小東西,當時可是悟到了什麼?"程潛遲疑了一下,客客氣氣地答道:"受前輩與唐真人點化,弟子學到了列位前輩一點'無懼於天,無懼於地,無懼於人'的氣度."北冥君聽了,百感交集地盯著程潛打量了一會,低聲道:"好孩子,我扶搖派斷絕的血脈又續上了."程潛聽了這句話,陡然一怔.

一瞬間,他想起了師父前後不一的面貌,想起方才那隻似乎已經死了的黃鼠狼,想起鬼道蔣鵬那句"半人非人"......種種前因後果飛快地串聯,程潛幾乎轉眼就明白了這句飽含深意的話中的弦外之聲.

他猛地扭過頭去,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那突然之間變得貌美如花的師父.

木椿真人抬手放在他的頭頂上,嘆道:"你的心眼要是能勻給你四師弟一點就好了------不錯,小潛,你猜得對,我扶搖派的血脈,早在十幾年前就斷了,我也是個死人."程潛牙關咬得太緊,一時間竟是"咯咯"作響,說不出話來.

木椿真人卻沒有在意,依然侃侃道:"當時的掌門------我師父正在閉關的緊要關頭,無暇他顧,大弟子蔣鵬在這時候走火入魔,墮入鬼道,我自不量力追蹤而去,成了死於噬魂燈的第一個怨魂,只是託了他魔功未成的福,得以剩下一縷元神逃脫,落入一隻因雷劫將死的小妖身上,也算是我扶搖派的掌門印傳承下去了."北冥君臉上似有悲意:"你......"

木椿真人笑道:"這小妖軀殼也沒什麼,就是太饞了點."北冥君低聲道:"附在已死之身上,你就不怕元神力竭,魂飛魄散再不能入輪迴麼?"木椿真人微微一攏袖子,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腳尖,滿不在乎地學著北冥君的語氣笑道:"不打緊."程潛低聲問道:"師父,經樓裡的畫像是誰撕的?"木椿真人聞言愣了愣:"怎麼,沒收拾乾淨麼?哦......那可能是我乾的,元神在噬魂燈中受百鬼撕咬之苦,出來以後不免心懷怨氣,再加上那小妖是個死物,剛開始不習慣,有那麼一陣子恐怕是神智不大清楚."他話說得輕描淡寫,程潛卻覺得好像一口氣哽在了胸中,他抱住木椿真人的腰,用力將頭埋在他懷裡.

這樣溫暖......怎麼會只是一縷元神呢?

木椿接著道:"我剛落入一隻黃鼠狼的身體,還不會用四條腿走路,連滾帶爬地想去找我的掌門師父,結果......"北冥君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落成了一道孤苦的陰影.

"我看見了'四聖'圍攻扶搖山,"木椿真人對程潛道:"這才知道,我那師父原來竟是個不世出的大魔,四聖乃當世大能,全都落在扶搖山上,一路從扶搖山打到了這兩百里開外的忘憂谷,驚動的天劫將這山谷燒成了一片火海,此後三年都寸草不生.四聖一死三重傷,我估計如果不是他們正好挑他閉關的緊要關頭動手,死在古樹下的還不知道是誰.只不過我見識又不多,不知道師父您老人家居然已經位列'北冥',失敬失敬."木椿真人的話故意說得挑挑揀揀,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關鍵點他一個沒提------比如蔣鵬為什麼會走火入魔?為什麼要害死師父?北冥君又為什麼走上了這條路?四聖是誰?為什麼招來他們廝殺?

他從頭到尾都只說了經過,這些個前因後果隻字未言.

要是平時,程潛一定會追問到底,可是此時他卻已經全然顧不上了,他的胸口彷彿被一團棉絮塞嚴實了,堵得他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恨不能嘶聲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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