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綰把書塞枕頭底下,趿著拖鞋來開門。
謝嶠峭立在門口,挺身如竹,皎白輝月從背後傾渫,在他身上攏了層毛邊柔光,鋒芒畢露的五官柔和了些,隱現出幾分溫順。他揚起手中蛋糕:“吃蛋糕。”
莫綰低下頭來看,又驚又喜:“你怎麼會有蛋糕?”
謝嶠下巴淺抬,沒回話只是笑著,很享受被莫綰用這種熱乎的目光注視,骨血裡有種躁動的力量因為她的注視而受到鼓舞。
兩人走進門,屋裡清新溼涼的水汽還在漫浮,應該是剛拖過地,謝嶠把蛋糕放到桌上,問道:“你剛拖地了?”
“對呀,今晚我回來得早,回來就弄了個大掃除。”她坐到桌邊,雙瞳剪水流出明澈的淳樸,好奇凝瞧謝嶠帶來的蛋糕。
謝嶠心裡不太痛快,她在廠裡幹活兒那麼累,回來還做家務,這讓他覺得自己沒用,“家裡的衛生你不用管,我有空就來給你收拾,別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多可憐。”
“這有什麼可憐的。”她還是新奇於這塊雕有龍圖騰的蛋糕,“強子,你從哪裡弄來的蛋糕?”
“我們酒店有人辦生日宴,蛋糕沒吃完,就給你帶來了。”
“這城裡的蛋糕真漂亮。”
她活了十九年,真沒吃過正兒八經的蛋糕,只吃過鎮上糕點店裡的小杯子蛋糕。
還記得當年謝嶠十五歲離家時,她才十三歲。
她到鎮上送謝嶠去車站,謝嶠去店裡買了個杯子蛋糕給她,之後提著蛇皮袋坐上破舊的麵包車,從此再沒回家。
莫綰看著謝嶠切蛋糕,不自覺舔嘴唇,露出一絲隱憂:“強子,你老是從酒店帶東西回來給我吃,不會被老闆罵吧?”
“不會。”
“真的不會嗎?”她還是謹慎道。
“你就放心吃吧,傻不愣登的。”
兩人坐著一起分享蛋糕,莫綰吃了很多。她吃得開心,謝嶠跟著高興,伸手抹了點她嘴角沾著的奶油:“好吃吧?”
“好吃。”
“以後你過生日了,我給你弄一個完整的大蛋糕,跟著桌子一樣大。”他很得意。
莫綰瞪大眼睛:“還有和桌子一樣大的蛋糕?那得多少錢呀。”
“只要有錢,比桌子還大的蛋糕都有。”
天熱得難受,謝嶠乾脆在這兒洗了個澡。
莫綰保持從村裡來的習慣,即便謝嶠給她換上的冰絲床單被套很涼快,她還是鋪上一層竹篾涼蓆。
床尾正對著窗子,外頭一株櫸樹在夜風中綠葉翻湧。兩人一起坐在床尾吹風,像小時候一樣,莫綰抱著膝蓋,側臉枕著膝面,偷偷看謝嶠,安靜聽他講話。
“莫小年,你來城裡了,我挺高興,我在這兒一個朋友都沒有。”
謝嶠兩隻手往後撐,身子稍微往後仰,額眉、鼻樑、嘴唇、下巴、喉結連成一條起伏的線。
“你的朋友呢?”
“那幫屌絲,懶得提了。”
他也轉頭看莫綰,看著看著就笑了。他一直覺得莫綰長得很圓,小圓臉彷彿貼在夜空的滿月,眼睛也是圓的,頭也圓得很規整,甚至連耳廓都是圓的。
他學她的姿勢,收起長腿,也抱著膝蓋,側臉枕在手臂上,和她對視。
小小的出租屋裡,帶澀的溫馨緩緩流動。
被他深邃的眸光觸到,莫綰避開他的視線,抬起頭,遙望窗外晃動的樹影。
“你有夢想嗎,莫小年。”謝嶠忽然問出一個和他歷來的氣質不相符的問題。
“有。”
“什麼夢想?”
莫綰不回他了,她想學開挖掘機,不知道這算不算夢想,或許不算,沒有人的夢想是想去工地幹活的。
見她不回話,謝嶠莫名悲憫填胸,是啊,她才初中畢業,就算有夢想也不知該如何實現,他看向她的眼神逐漸哀婉。
“你以前不是說想做大明星嗎?”謝嶠回憶起小時候,他們頭一回到隔壁村看露天電影時,莫綰很羨慕熒幕上的人。
“隨便說說而已。”
“那你長大了想做什麼?”謝嶠又問。
莫綰笑出來,話不對頭地說:“我現在就已經長大了。”
謝嶠垂頭沉默良久,胳膊肘往旁探了探,和莫綰赤白的手臂相碰,慢條斯理挑弄合適的字眼:“莫小年,我們都是小人物。但我們還年輕,只要我們堅持下去,等到機會來了,我們也能翻身擺弄權勢。”
“權勢?”
謝嶠目光深沉若潭淵,彷彿能望進莫綰眼睛最深處,他緩緩道:“你還沒不知道權力的滋味,如果嚐到了,就知道權力是世界上最迷人的東西。”
莫綰搖搖頭:“聽不懂。”
謝嶠笑著摸她的腦袋:“唉,小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