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 4)

儘管遇到了很多諸如此類的挫折,但艾伯納和傑露莎這幾年過得還算順心。他們現在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而且顯然每一個都是天生的絕頂聰明。孩子們不能跟詹德思家或是惠普爾家的孩子玩耍,這讓艾伯納感到有些失望,可詹德思太太和阿曼達都非讓他們的孩子跟夏威夷人混在一起,不僅如此,她們自己還說起了下流的夏威夷語,所以黑爾家的孩子們就只能嚴嚴實實地關在自家花園裡,四周豎起高牆。孩子們每個禮拜天都去教堂,渾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暮色四合時,艾伯納常領著他們去海邊,看壯觀的島嶼和拉海納港的水道。聰明的孩子們玩起“找鯨魚”的遊戲,季節合適的時候,他們還會分辨母鯨魚和小鯨魚。一家人享受著一日勞作之後的短暫休息,這是一週中最美好的時光,幾個孩子的談吐都十分文雅脫俗,這都得益於觀賞日落和海島的風光。到了12月份,太陽落到拉奈山的半腰,彷彿是一顆火球躲進了這座壯麗島嶼的死火山裡去睡覺;到了6月,這顆巨大的火球又從莫羅凱的海岸落下,將粉紅色和橙色的光束灑向碧藍的大海。日光漸漸隱退,孩子們側耳傾聽著貓頭鷹嘰嘰咕咕的閒談,椰子林裡起了溫柔的風,輕輕地吹拂著。

他們最愛的,還是父親指著“西提思”號那座漸漸腐鏽的船殼說:“我記得和你們親愛的母親乘坐那艘雙桅帆船從波士頓航行到這裡的事。”他使得孩子們相信,他們是三種寶貴情感的一部分,“你們是上帝的孩子。一切人類都是你們的兄弟。你們的祖先是抵達夏威夷的人當中最勇敢的一支,他們都是傳教士,乘坐著‘西提思’號遠渡重洋而來。”有一天晚上,彌加悄悄問母親:“父親說,所有的人類都是兄弟,可‘西提思’號上的人還是比別人稍微出色一些,不是嗎?”令孩子吃驚的是,母親答道:“你父親說的是對的。這世界上沒有哪些人比‘西提思’號上的人更出色。”然而彌加發現,隨著時間一年一年流逝,在父親的描述中,那次重要航行的海浪越來越高,小艙房裡也越來越擠。

這些時光使傑露莎感到樂此不疲。在拉海納的九年教會了她如何在草屋裡操持家務。她的兩大敵人是臭蟲和蟑螂,傑露莎細緻的清掃工作消滅了前者,她還將任何一點細小的食物都悉心包好,最終使得蟑螂們大失所望,只好轉移陣地,去尋找一座邋遢的房子了。即便如此,那些草搭的牆壁雖然掛滿了光滑、發出香氣的露兜樹葉草墊,卻仍然是各種昆蟲藏身的絕佳地點,晚上在草墊上一翻身,常常能聽到某些小蟲被碾碎的聲音。鵝卵石地面上的灰塵好像永遠也掃不乾淨。然而日子還是可以過下去,有時候滋味甚至還不錯。

阿曼達・惠普爾和露艾拉・詹德思時不時便感嘆一番,說她們那位好脾氣的姐妹傑露莎在那座潮溼的破棚子裡簡直等於自殺。兩人一道給火奴魯魯的傳教士委員會寫了一封請願書,請求他們弄些木料來。“我們的丈夫志願為這位基督徒和他那受苦的妻子建造一座體面的房子,你們只需提供一些木頭。”信上這樣寫道。然而由於落款上有阿曼達・惠普爾的名字,而大家都知道是她慫恿丈夫拋棄了教會,還因為惠普爾接二連三地遭到譴責,說他不應該主持美國水手與夏威夷姑娘的婚禮,所以這封請願書變成了一張廢紙。傑露莎還得在那座黑洞洞、潮乎乎的破草棚子裡過日子、幹活。

要是艾伯納知道阿曼達的所作所為,肯定會勃然大怒,他還固守著最初的信念:“我們作為上帝的僕役被派遣至此。上帝會將禮物送給傳教士,將他認為最好的供給我們。”然而傑露莎看著四個孩子只能穿著傳教士委員會寄來的一桶桶破布似的衣服,心裡真是難受。她把人家賑濟的衣服拆開,把較大的布塊弄平整,一塊塊拼起來給孩子們縫製新衣服,連自己的身體也顧不上了。但有一件事她十分堅決:“我們得給彌加找書看。如果你不給委員會寫信要求,我就自己寫。”她能做的就是當街攔住捕鯨船的船長,只要是人家不要的,或是她那聰明的兒子能讀的書,她都央告人家送給她。“我要把進耶魯需要的所有知識都教給他。”她解釋說,“可他看書速度太快,理解力又太強……”她用盡了方法把那些書全都弄到手。

傑露莎每年都能享受一次徹底的天倫之樂——收到父母從新罕布什爾州沃普爾村寄來的新年禮物。他們每年11月份把禮物寄出,可傑露莎卻從來都沒法知道船長什麼時候會敲開她那扇兩截門,然後說:“我們有個包裹給你,太太。”這句話足以使人雀躍,更加令人欣喜若狂的,則是全家人站成一圈看著艾伯納拆開盒蓋的那一刻。盒子裡有蘋果乾、梨子蜜餞,還有風乾的硬牛肉。“這條褲子是給彌加的。”傑露莎鄭重地說,同時用手指在禮物上戀戀不捨地撫摸著,“露西穿這條裙子正合適。這件給大衛,那件給艾絲特。”至少到了下一週的禮拜天,傑露莎就能看著孩子們穿著一身新衣裳走到教堂,她真為他們感到驕傲。盒子裡早已空空如也,可傑露莎總把它在家裡多留些日子。每每見到,傑露莎便會憶起新罕布什爾州的寒冬,想起蘋果酒的芳香。

艾伯納根本不可能接受惠普爾夫婦的幫助,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他的腦海中常常會浮現出約翰說過的一句話,在艾伯納看來,這句話足以說明他這位舍友已經徹底變了節。艾伯納的耳畔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傳來約翰那句決絕的宣言:“我並不認為這風因阿里義而起,也不認為這船是被上帝弄沉的。”這句話他越想越恨得慌。“簡單說來,”艾伯納分析,“他的所作所為等於將異教徒的偶像阿里義跟上帝之間畫上了等號。真是駭人聽聞!”艾伯納越來越不願意接近約翰・惠普爾。惠普爾的財富日益增長,而艾伯納對上帝的依賴也越來越深。兩人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拉海納跟其他地方一樣,他們各自的發展軌跡並非並駕齊驅而是南轅北轍,這使得兩人之間日漸疏遠,誰也沒法體諒對方。

不管怎麼說,惠普爾仍然很關心艾伯納的生活。某天,有位船長說起波士頓的碼頭上出了一件又荒唐又刺激的事,這位船長老家在撒勒姆,最近從波士頓港航行至此。惠普爾聽了這訊息驚喜萬分,同時又鬆了一口氣。“事實上,這東西現在無疑已經造好了。”這位持懷疑態度的船長解釋道,“有個名叫查爾斯・布羅姆利的男人,從新罕布什爾州來的,他正在建一座兩層高的木頭房子,就造在海灣碼頭邊上,吐口痰就能到的距離。沒挖地窖,可其他東西一樣不少,連窗簾線都沒落下。房子一蓋好,木匠們就拿著油漆刷子進去把所有東西一件件檢查一遍,給每塊木頭編上號。繪圖工給所有東西都畫了草圖,標上序號。接下來你猜怎麼著?”船長像演戲似的問道,“見鬼了,他們居然拆了房子,把木板一塊塊裝上了船。”

“裝上了哪艘船?”惠普爾問道。

“‘迦太基人’號,屬於霍克斯沃斯船長,從貝德福德出來的。”那船長說。

“船長,這件事你要是能保密,我將不勝感激。”惠普爾說。

“說實話,”對方說,“那房子是往這座群島來的,可能是到火奴魯魯。我真是太激動了,跑去跟這位叫布羅姆利的聊天。他不願意多談,可他的確說過這主意是霍克斯沃斯船長出的。船長找到他,說火奴魯魯的這家傳教士,住的地方像個豬圈。你知道,就是那種草棚子,又是臭蟲又是蟑螂的。布羅姆利為什麼要蓋這座房子,我倒沒弄明白。”

“你能答應我嗎?”惠普爾懇求道。

“當然可以。”船長答應了。

“我向你保證,船長,”惠普爾說,“要是你能守口如瓶,你就保護了一位偉大的女性免於受到傷害。我也會守口如瓶的。”

惠普爾醫生連蓋新房這種小事都念念不忘,可還有別人比他更為這事操心。艾伯納漸漸注意到拉海納正醞釀著某種秘密行動,可他又弄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艾伯納向來自詡為本地一切事務的仲裁者,他一想到夏威夷人正揹著他幹什麼大事就覺得心煩意亂。在給火奴魯魯的報告上,他寫到:“我最初注意到這件不同尋常的秘密事件是在四天之前,當時我檢查完一座因為屋主吸菸而燒燬的房子,正往回返,我痛斥了他犯下的罪孽,然後碰巧望了一眼瑪拉瑪的老宮殿,看見了幾位我認識的卡胡納,他們正在建造一座很大的新房子。‘你們在建什麼?’我問道。‘建一座小房子。’他們躲躲閃閃地答道。‘建房子幹什麼?’我問。‘因為別的房子都長黴了。’他們沒說實話。‘什麼別的房子?’我追問。‘就是那邊那些房子。’他們說,朝著某個不確切的方向揮了揮手臂。‘到底是哪些房子?’我又問。他們沒回答這個問題,於是我推開他們,走到工地上去檢視這座新屋。我發現這房子很寬敞,門窗貨真價實,還安著兩扇中國鏡子。‘這房子真了不起。’我對卡胡納們說,可他們只聳了聳肩膀,糊弄我說:‘只是座小房子罷了。’於是我從這幾個謊話連篇的傢伙身邊走開,挨家挨戶地在其他的房子裡嗅上一嗅,可並沒有哪座房子發了黴,於是我回來質問那幾位卡胡納:‘告訴我,你們在建造什麼東西。’他們回答說:‘建房子。’於是我離開這幾個叛徒。我確信事有蹊蹺,但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艾伯納琢磨著這件愈發神秘的事情,這時他從門裡看見七個當地人排成一隊,扛著念珠藤樹枝和大束大束的姜花走下山。他把《聖經》的翻譯稿放下,趕到大路上問:“你們拿著念珠藤和姜花幹什麼?”

“我們不知道。”夏威夷人答道。

“誰派你們上山的?”艾伯納緊追不捨。

“我們不知道。”

“你們要把這些花拿到哪裡去?”

“我們不知道。”

“你們當然知道!”他急了,“你們連自己去哪裡都不知道,這簡直是荒唐。”他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們後面來到海濱,到了那兒,這些人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每個人隨便找了個方向就往前走了。

艾伯納怒氣衝衝地頂著烈日站了一會兒,試圖把各種線索串聯起來。然後他把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跺著腳走到詹德思和惠普爾的小店,沒頭沒腦地問:“約翰,拉海納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惠普爾沒有正面回答。

“我剛剛遇到七個當地人,從山上採來唸珠藤和姜。他們要幹什麼?”

“你為何不問問他們?”

“我問了,他們什麼也不說。”

“也許是某種儀式吧?”惠普爾猜道。

艾伯納不禁想起某些禁忌的儀式和異教徒的性狂歡,又氣又怕,支支吾吾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野蠻人的儀式?”

這下惠普爾想起來了:“既然你提起這件事,兩天前,有幾個捕鯨手想多要幾片塔帕樹皮布堵船縫。一般情況下,弄它一百碼都不費吹灰之力,可我跑了十幾戶製作樹皮布的人家,卻都拿不出來。“

“他們拿那些布做什麼去了?”艾伯納不依不饒。

“他們的回答都一樣。‘是給克羅羅的。’”

聽到這裡,艾伯納把他收集的證據也和盤托出,兩人研究了一陣,艾伯納問道:“約翰,這到底是搞什麼名堂?”

“我也不知道,”惠普爾答道,“克羅羅和他的子女最近有沒有去教堂?”

“去,跟以前一樣虔誠。”

“我會盯住克羅羅的,”惠普爾笑道,“他可是頭狡猾的老鯊魚。”這天餘下的時間裡,艾伯納簡直傷透了腦筋,事情顯然十分重要,可又捂得嚴嚴實實。然而眼下的煩惱跟後來的事態發展相比,就完全算不得一回事了。到了傍晚時分,艾伯納彷彿聽見從遠處的山谷裡鬧鬼似的飄來一陣詭異的悶鼓聲。他側耳傾聽,鼓聲停了一停,接著又響了起來。艾伯納嚷起來:“草裙舞!”

艾伯納顧不上告訴傑露莎,便急忙跑去尋找那早已被禁止了的草裙舞。他循著回聲檢視了一處又一處,最後終於確定那聲音是從鎮子邊緣的一戶人家傳出來的。艾伯納急忙順著一條歪歪斜斜的小路趕上前去,一心要將這群大逆不道的狂歡者繩之以法。然而一個身材高大的當地人卻突然從樹後閃出來,漫不經心地擋在路中央問道:“你要去哪裡呀,馬庫阿・黑力?”

“那房子裡在跳草裙舞!”艾伯納氣勢洶洶地說,那人必定是放哨的。艾伯納剛來到那座傳出鼓聲的房子,就發現一群男女正在神采飛揚地練習讚美詩,找不到半點敲鼓的證據。

“你們把它們藏到哪裡去了?”他大發雷霆。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