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玖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蓮辰。
他站在那個廂房外,許久不敢推門進去。
月分為了兩輪,溯玖眉心的紅褪去很多。他的心是平靜的,不帶一絲浮躁,似是入魔之人不是他一般。
屋內,熟悉的聲音響起,牽引著溯玖空蕩蕩的心:“阿玖,怎麼不進來?”
溯玖微愣,一雙手撫上了門面上的雕花,深淺不一。複雜的刻印,雕出一朵華麗的牡丹,襯著兩隻雀兒。這浮華的東西,是與屋內那人的淤泥不染,一點都不相配的。
而今朝,溯玖有了一雙眼睛。
是蓮辰給他的。
他可以看看蓮辰。
這道門就像是一處界限,一處屏障,推開容易,墜入也容易。溯玖緩緩地推動它,木門吱呀聲刺耳。月色下,眼簾投落虛無的光,塵埃似是有了形狀,飄浮至此。
溯玖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之人。
清若蓮花,是同人間摺子戲中的多情主角一般好看,溫潤似一枚玉石刻的蓮。
蓮辰起了身,對他笑起來,和季雲鶴那平凡的容貌全然不同。柳枝新意,陽春三月,好看的令人掉落蓮花座中。
但這不是蓮辰,這僅僅是一朵蓮,供奉在溯玖心中的蓮花仙。
它構了一輪夢,虛幻如真實。
“你對我下了夢境之術。”溯玖站在原地,受傷地看著蓮辰,“你就這麼不願意見我?”
蓮辰聽了,睫毛如雨幕,他的聲音還是那般溫和:“果然,你還是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卻走近了,一指勾住了溯玖的衣衫,指腹慢慢地撫過他的手臂、肩膀、臉頰,再至那一雙混暗的眸子。蓮辰傾身抱住了他,存著一分依戀,“阿玖,你不好好看看我嗎?”
他仰頭,吻了溯玖:“這是我真實的容貌,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嗎?”
溯玖一動不動,他甚至閉上了眼睛,拒絕看他。
“阿玖……”蓮辰茫然地喊道。
“我這些年,做過很多夢。”溯玖推開了他,“夢到過你很多次,一襲白衣,卻沒有容貌。今朝……”
他扯了扯嘴角:“今朝也一樣,是沒有容貌的。”
只在虛境之中,便當不得真。
溯玖說完,睜開了眼睛,離開了蓮辰幾步之遙,環視這個夢境的四周。
它是一個牢籠,禁錮溯玖的魂息。
蓮辰也不是真的蓮辰,那是他的原身蓮花,與溯玖心間那半朵未碎地相互呼應。溯玖終於感知到自己心間的蓮花,他也明白了,蓮辰是想在這個夢境中,和他融為一體。
做他心中一朵完整的蓮,永生永世與他相隔兩世。
溯玖憤然,悲恨溢滿了他荒蕪的身軀,恰似填滿了怒火,卻無處釋放般。他握緊了拳頭,施法揮向天際。
蒼穹是無盡的黑夜,月亮高掛,雙月,是輪迴夢境。
蓮辰平靜地站在一旁:“阿玖,你出不去的。”
織夢就像是做一個封印,蓮辰最是擅長。他有十足的把握,將溯玖困在這個夢境中,直到外面的他,完成溯玖心間那朵蓮花的修復。
恨便恨吧。
蓮辰是這般想的,恨著若能好好活下去,便恨著。
於此,現實中蒼老的蓮辰,已經坐到了溯玖的床榻邊。
軟塌上的溯玖閉著雙眸,眉頭緊蹙,一副痛苦的模樣。蓮辰見此,不禁眸中氤氳。他在靈赭的幫助下,將手放到了溯玖的心間。
“此後,你們便說我離開了。”他想了想,又顧自笑道,“但阿玖這麼聰明,一定已經猜到了。不過無妨,之後該如何,便由你們開導他了。他雖固執些,卻、卻始終是個願意聽道理的。”蓮辰隔著面具,沒人曉得他此刻是什麼表情,“他是妖界的王,是世間不多的鳳凰,他也還有你們這些親人。他應該活下去的……”
但聽聲音,鶯鶯知道,蓮辰是捨不得。
他不是捨不得自己這條命,他是捨不得溯玖。
月色也沉沉。
風是呼嘯而過的,今夜壓抑的嚇人。
擇兒窩在人參精的床鋪上,揉了揉眼睛。他想起白日裡,南棲那一剎的失落,心裡便隱隱地疼。
爹爹會不會不喜歡他用結冰的術法?
曾祖母見了也變了臉色,是不是他這個術法有問題?
擇兒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愁,愁到很晚才入睡。
但當夜,擇兒又是哭醒的。
他夢到自己的小魚乾都被路過的老鷹偷吃了,傷心地不得了。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睡著的是人參精,而不是南棲,也不是曾祖母。整個廂房內都是黑漆漆的,令人心生恐懼。以前在長沂峰,擇兒晚上入睡時,人參精總會賣力地點燃一盞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