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龍妃的死,族中不知為何突然掀起了一片對蒼玦不滿的聲音,暗中的牽引者便是沒有實權的“加賀”。
蒼玦囚禁龍妃,困住龍王,且將同為皇子的加賀推上太子之位當作擋箭牌,已經是將龍族的舊屬得罪光了。現下龍妃一死,更是有人將此事歸於蒼玦身上,指責蒼玦一手遮天,全然不顧龍族規矩。
他們想要重新請出龍王。
龍族中幾個往前支援龍妃一派的長老提議將蒼玦“禁足”在龍族中,卻抵不過蒼玦確實是手掌實權。長老們只能以各種事務來困住他,令蒼玦無法離開天界半步。
多事之秋,蒼玦明知加賀搗亂,卻不能處決了他。
否則,他會徹底失信於龍族,成為一個弒兄奪位之人,反對他的聲音也會更多。
龍族中的一些人巴不得他下臺。
也因此,蒼玦難以前往婆娑河。
再者,他的傷未愈,離開天界,就是給他人一個下手的好機會。他也不知南棲的傷恢復得如何,他擔心自己會將災難引去婆娑河。畢竟溯玖那日陷入瘋魔,之後便再也沒有出過婆娑河一步。
眼下,他唯有盼望下月蟠桃宴中,能與南棲見上一面。
這種近在眼前卻不得不止步的感覺令人痛苦至極,但不論如何,知曉南棲活著,他便安下了心。
但他的相思在歲月中成狂,每一日的等待都無比煎熬。這感覺猶若將一粒石子投進了廣袤星河,一入深遠,不可望見水底是何等情景。
所以,當蒼玦站在夜色下的正居院落裡,見到南棲時——
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此時已入夜,擇兒已在正居的床榻上安睡下。
月光之下,隱隱一片朦朧。南棲就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抱著快要哭啞了喉嚨的嘉瀾。
唯見南棲身穿一身黑衫,面色不佳,低著頭微微垂著眼簾,未有一絲多餘的神情。有風起,四處草木颯颯,南棲的黑衫卻不隨風動。他別過腦袋,好久都不敢看蒼玦一眼。
倒是他懷中的嘉瀾一見到蒼玦,便伸了手:“父君……”
南棲安靜地放下他,孩子腳尖一落地,就跌跌撞撞地奔向了蒼玦。
蒼玦一時恍惚,沒有及時抱起他,嘉瀾便抱著蒼玦的腿,嗚咽地拽著他的衣衫:“父君,你好點了嗎?鳶生說你還受著傷,還沒有好。我好擔心,就讓爹爹送我回來了,我不要離開父君了……父君……”
這才如夢初醒的蒼玦彎腰抱起了嘉瀾,孩子久違地摟著他的脖子,親暱地蹭,一刻也不想離開他。嘉瀾說到底也是蒼玦一手帶大的,南棲與他相處的短短几日是遠遠比不過蒼玦這八年的。
“父君沒事了,瀾兒不要哭。”
蒼玦抱著嘉瀾,不顧所有地上前,抓住了南棲的手。
他怕南棲一轉眼就會消失。
“南棲。”
“……”
南棲不答,臉色憔悴,他沒有抽出手。
“真的是你,南棲。”蒼玦眼眶發紅,甚是激動,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微顫,他的掌心甚至出了汗。因為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沒死,沒傷,只是有點不大高興。
然而蒼玦認為這些都沒關係,只要南棲還願意站在自己面前,他們就還能回去。
“南棲。”蒼玦再喚他一次,想喚無數次,他從未這麼痴傻過。
南棲的手被他握著,多年來刻意去忘卻的記憶席捲而來。他曾經多麼渴望蒼玦就這樣牽著他,永遠都不放開。
他在灰飛煙滅之時,有那麼一刻,是怨過蒼玦,恨過蒼玦的。
那些誤會只是當年被障眼法蒙了心才發生,清醒過後卻還是歷歷在目,讓他痛得不能自已。明知都是不得已,但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誰都無力改變過去的什麼。
“蒼玦。”南棲不由自主地出聲,話已成句卻說不出口,他的眼淚忽然掉下來了。
南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已經墜下。
他想過自己和蒼玦的再會,也許會是在戰場上,也許會是在天界的仙宴中,也許……有很多也許,但絕不是今日這幅溫情的畫面,面前之人痴情地喊他名字數遍的景象。
他慌了,本有千言萬語,今朝再見,兩個人都啞了。
話語堵在喉間,匿在心尖,覆了一層厚雪,想要掃開,掌心卻結了冰。
“別哭。”蒼玦沉下聲來,想去抹掉他的眼淚。
可南棲卻退後了一步,他討厭自己如今哭泣的模樣,好像他在蒼玦面前,永遠都是這般一無是處,除了掉眼淚,他似乎一下子就什麼都不會了。
什麼鳳君,什麼八千年修為,什麼鳳族,統統都在這充滿回憶的正居里,再度變成了一隻麻雀的臆想。
蒼玦懷中的嘉瀾轉身,吸著鼻涕,望向和他一樣眼眸氤氳的爹爹:“父君,爹爹哭了。”
蒼玦沒有說話,他的眉頭輕輕皺起,隨後猶豫了好久,他抬手。
正居之上,門前的兩盞燈籠亮了,照亮了眼前的畫面。
好似那年月色朦朧,在人間皇城遊玩之時,蒼玦以為南棲怕黑,為了哄他不要哭,便點了一路的燈籠照亮了前路,讓那隻愛哭鼻子的小麻雀能夠看清前方的路,走得坦然。當時,蒼玦便是這般生疏又盡力地對他道:“南棲,不要哭了。”
燈籠都亮了。
今朝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