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兒是陛下身邊的女官,便是用不上螺子黛,也該是更為流行的銅黛和青雀頭黛。
“黛不是用植物就是用礦石,用植物磨成的黛就是青黛,顏色深但染色不太好,入手手感不太粘稠,別說昨夜這麼大的雨,便是平日裡用溼噠噠的手擦一下都能褪。”陳菲菲顯然對這些事情很有研究,煞有其事地分析著。
“但你看這個顏色其實還很深,昨夜人送來時,衣服全都溼了,面上的白.粉都被洗得差不多了,但這東西還穩穩掛在她臉上,色澤還頗黑。”
沐鈺兒頷首:“那他的眉筆是不是礦石做的,我聽說如今最流行的銅黛就很受歡迎。”
“銅黛手感可沒有這麼細膩粘稠,而且銅黛在修飾眉毛時,會隨著下筆的輕重濃淡,在日光下會有藍、青、翠、碧、綠等各種顏色,但唯獨沒有黑色。”
陳菲菲把那帕子放在日光下比劃了一下,黑色的痕跡在微光下微微發亮,卻已經沒有顏色變化。
沐鈺兒歪頭看著:“好黑的顏色,跟墨水一樣。”
“其實黑眉是這幾年剛冒出苗頭的新妝,也不是沒有,在市井間還整日有為此打嘴炮,用來畫涵煙眉就很好看。”陳菲菲話鋒一轉,蹙眉說道,“但我就是覺得奇怪,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
“因為這個是高.宗朝的眉,她想要自己帶著蕭淑妃的痕跡死去,就不該用黑色的。”唐不言淡淡說道。
陳菲菲拍了拍手,聲音微揚:“對,這麼一說,確實就是這個問題。”
“那這個到底是什麼?”沐鈺兒不解。
陳菲菲拎起沐鈺兒手中的另外一塊帕子:“你看看這個顏色是不是有點像畫眉的黛色。”
純白的帕子上,一條長長的,微弱的深黑色痕跡突兀出現。
沐鈺兒伸手摸了一下,帶著微微的粉感,被水一衝,露出一點深藍色。
“這是,黛粉。”她神色若有所思。
“對,這個就是一顆五金的螺子黛。”陳菲菲指了指她手中的帕子,另一隻手卻只想屍體的眼尾處,“但是它是塗在這個地方的。”
沐鈺兒一驚,下意識把手中的帕子放在日光下仔細看著,隨後一怔:“不是純黑色的。”
日光下,本以為是黑色的墨痕竟然帶著一點淡淡的淺綠色。
唐不言手指微動,神色凝重。
“這一塊是昨夜為她整理儀容時,擦這裡留下的。”這一次,陳菲菲一手指著她右邊的帕子,另一隻手指著眉毛。
“我若沒猜錯,這就是如今洛陽格外搶手的眼線墨。”
“陛下當年讓雙章兄弟去東海中打撈上巨大的墨斗魚做原料,先是取出魚體中的墨汁,然後加入蜂蜜、米湯,層層過濾,質地很稀,但著色很好,如今在洛陽風靡一時,唯一不好的就是顏色太過難洗。”
“畫眉和畫眼線,反了?”唐不言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兩塊白布上,隨後又看向那張毫無人色的臉,“所以這個妝容不是她自己畫的?”
一個透過層層考試,每日保持得體妝容的女官怎麼會犯這種低階的錯誤。
沐鈺兒一怔:“為她畫這個妝容的人不太懂化妝?”
“這人的妝容昨夜在大雨中被送過來,乍一看,把我也嚇了一跳。”陳菲菲蹙眉。
——西跨院在漆黑夜色中沉默,陰風陣陣,幾盞孤燈在風雨懷中搖擺,白色屍帶被小心開啟,怒瞪的血色雙眼猝不及防在燭火下出現,漆黑的細眉在慘白的臉上平添猙獰之色,被雨水打溼完全脫妝的粉.面斑駁成塊,眼尾處是暈開的淺色黑墨,嫣紅的唇角因為僵硬的上揚弧度顯出幾分詭異。
——整張臉猙獰而恐怖。
“本來妝容我是不在意的,只是後來我那帕子擦眉毛的時候,發現本該很容易擦下來的眉毛竟然擦不乾淨。”陳菲菲解釋道,指著死者的眼尾處,“而這裡,一抹就掉了。”
沐鈺兒沉默,嘴角微動,扭頭去看唐不言:“不是容成女官。”
容成女官步調永遠和陛下一致。
陛下愛美,每每見客,即便是生病也是描眉塗粉,容貌精緻,衣著華麗,不會有一絲失禮的地方。
容成女官自然不會認錯這兩樣東西。
沐鈺兒心中莫名鬆下一口氣。
她對容成嫣兒還是頗為感激的,此事若是真的牽扯她,不僅令她為難,更是讓案子難度陡增。
唐不言眉眼低垂,冰白的眉眼在微亮的日光下宛若冰雕,不喜不悲。
“那回到剛才小鈺兒的問題。”陳菲菲話鋒一轉,說道,“這半哭半笑的臉怎麼回事?”
沐鈺兒看著長桌上洗淨鉛華,但面容神色依舊詭異的秋兒。
“被人用手弄的。”唐不言看著她的臉孔,低聲說道。
陳菲菲頷首,伸手擋了她半邊臉,露出痛苦的一般:“你看他這邊,她的毒藥一定令她是痛苦的,所以這邊的臉完全皺了起來,嘴角眼尾全是下垂的,單看這一邊,便能感覺到極為痛苦,但看這邊……”
她的手遮住痛苦的那半張臉:“臉色平靜,眉眼被人拉平了,但是嘴角是上揚的,眼睛卻是不動的,這樣就是死了沒多久被人整理過容貌,面板還是軟的,但沒多久面板就是僵硬,這種神態就會被儲存下來。”
唐不言的目光緩緩落在角落裡被人支撐起來的衣服上。
“既然妝是假的,那衣服……”他緩緩開口,蒼白的唇微微抿起。
陳菲菲眼睛一亮:“少卿好敏銳,這就是我還要和你說的第二個問題,這個衣服是死後被人換上的。”
她掀開白布,露出一截慘白,佈滿屍斑的小腿:“死者是摔過的,甚至在膝蓋上摔破過皮,我問過當日送屍體來的千牛衛,人是被懸掛在假山洞口的,假山位置在湖邊,路上臺階石頭很多,而且當夜暴雨,一箇中毒人跌跌撞撞太正常了。”
“可這衣服上沒有很大的破損。”沐鈺兒收回看向衣服的視線。不解說道。
“這衣服是織金錦,嬌貴的和之前少卿之前……咳咳,嬌貴得很,別說跌跌撞撞了,就是被石頭劃一下就能勾絲。”陳菲菲說道,“這衣服年代有些久了,花紋料子都是舊款,但儲存得非常好。”
屋內有一瞬間的安靜,大概是這個結果太過離奇。
唐不言在沉默中眉心緊皺。
沐鈺兒冷不丁問道:“秋兒知道自己中毒了?她為什麼要在毒發的時候還在外面跑?你不是說她是自殺的嘛?若是生前,那化妝換衣服的時候,她到底有沒有掙扎?若是死後,那個人怎麼完成的?再說了迎仙殿的守衛堪稱嚴密,為什麼沒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