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遠被這邏輯堵得好一會兒沒說出話,等他再張口要說話時,蘇青喻一句話又把他堵住了,“都這麼慘了,就別再互相傷害了,準備吃飯。”
等蘇寧遠拿起筷子,看到對面的薄雲意時,都不知道他怎麼就和薄雲意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更過分的是,他還在留在這裡過夜了。
他鬥爭過,“叔叔,我在酆都地府有房,我們回去。”
蘇青喻:“有這套房大嗎?”
蘇寧遠悲憤地不說話了。
蘇青喻知道他其實沒那麼討厭薄雲意,尤其是他們任務結束後,薄雲意在任務世界怎麼為他考慮的,他應該都能感覺得到。
要是真那麼討厭,他絕不會留在這裡。
他只是太恨怨鬼了,遷怒和怨鬼有關的一切。
晚上蘇寧遠跟他說,不只是怨鬼。
“我知道叔叔做了什麼,我無法接受叔叔那樣死了,無法原諒自己,也怨他作為叔叔的徒弟怎麼就沒跟著叔叔幫叔叔。叔叔死了,他安然無恙地獲得了怨鬼的能力。”
在死前和死後那一段時間,叔叔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無比慶幸那時叔叔不在天師府,天師府沒有被滅絕,叔叔是唯一活著的人,只要有他在,天師府就在。
可以說,叔叔是他在地府撐下去的希望和支柱。
可是,他馬上就知道叔叔死了,以那樣慘烈的方式。
他最後一絲希望滅了,他絕望而崩潰,不斷質問薄雲意為什麼會這樣。
蘇青喻說:“你就是被慣壞了。”
蘇寧遠看著他抿嘴不說話。
“不接受?”蘇青喻說:“你品品,你這像不像小孩子的無理取鬧,你就是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死了,薄雲意安然無恙還成了唯一獲利人,所以你怨上他了。”
“我們家出事和他無關,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小時候,他是受害人,無辜被怨鬼選中,承受了那麼多痛苦。他小時候是怎樣的,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
“這件事的結局,他也是受害者,你留地府是為什麼,你以為他留在地府又是為什麼?”
蘇寧遠紅著眼說:“是,不怪他,都怪我!是我害了天師府!”
蘇青喻嘆了口氣,走到他面前雙手按在他的肩膀,“這是不怪他,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不是你害了天師府,是怨鬼。”
蘇寧遠死死地咬住唇不說話。
“如果要按照你這麼想,天師府還是我害的呢,是我當時沒檢查出封印的問題,是我沒早點發現怨鬼的蹤跡,才讓他得逞。”
蘇青喻認真溫柔地跟他說:“阿遠,這件事真不怪你,我不怪你,天師府的人都不怪你,放過自己。”
蘇寧遠用力抱住他,頭埋在他的腰腹上,肩膀不停顫抖。
蘇青喻撫摸著他的腦袋,說:“放下這一切,去投胎過你新的人生吧,不要待在那個鬼王獄裡了。”
鬼王獄是所有委託鬼都害怕的地方,地下十八層,關著的全是惡鬼,那裡只有無盡的懲罰和哀嚎。
“叔叔,我不想去投胎。”
蘇青喻一句話堵住了他,“你是我們天師府的寶貝,我們都不想看到你待在鬼王獄裡,你要像天鵝一樣去生活。”
他感覺到了蘇寧遠溼重的眼淚。
那天晚上蘇寧遠留在了無常殿,就睡在蘇青喻身邊,蜷縮著身體像個母胎裡的孩子。
蘇青喻看了一會兒,從房間裡出來,看到他薄雲意正坐在客廳沙發上。
沙發坐深很夠,蘇青喻踢了拖鞋坐進沙發裡,頭靠在薄雲意的肩膀上,“我替他跟你道歉,他不是真的怨恨你。”
“我知道。”薄雲意說:“他其實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能在酆都地府待一百年也不去投胎,他是想記住也是想留住你們的關係。”
他時常看到出入於陰森鬼王宮的蘇寧遠,孤零零的消瘦的背影。
薄雲意看著他的背影總在想,他留在鬼王獄,是不能放過自己,也是想執拗地留住什麼。
蘇寧遠來酆都地府時,蘇家其他人已經去投胎了,只剩下他一個。
如果他也去投胎了,天地之間再也沒人知道他們曾是親人,沒人記得他們的一切,一切煙消雲散。
蘇青喻:“你不生氣?”
薄雲意:“不生氣,有些感同身受,有一段時間,他對我的怒罵是我很需要的東西。”
蘇青喻抬頭看向他,他這個角度很像上一世死時看到的,此時薄雲意下顎不再緊繃到顫抖,陰白的光落在他清晰舒展的下頜上,低垂的眼睫下,眼神和他的聲音一樣溫柔沉靜。
他在笑著說那些過往。
蘇青喻抬頭親了一下他的下巴,順著他的下顎細密地親吻,“薄雲意。”
“嗯?”
“我很愛你。”
薄雲意將把他整個抱到懷裡時,蘇青喻好像聽到了骨骼的響聲,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聽到薄雲意帶著顫抖炙熱的氣息,說:“師父,我一直很愛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小他的眼裡就一直裝著一個人,那個人從眼裡到心裡,不知道走了多少年,等他發現時,已經悄無聲息地長到全身每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