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緒此刻作繭自縛,因為酒液的作用,他有氣無力地靠在白玉枕上,向來一絲不亂的長髮此刻也有些凌亂。幾縷碎髮垂落臉頰。
他有一雙天生溫柔多情的眼,鼻樑英挺,悠揚的唇線如蝴蝶展開的翅膀,天然挽起不笑也像在微笑,即便他現在酒醉受困,竟然還顯得風流落拓。
謝映之不難想象,當年這個放蕩不羈的浪子在盛京,迷得多少姑娘魂不守舍芳心暗許,又是多少名門閨秀的春閨夢中人。難怪連幽帝都要讓王家管一管他了。
可是這管一管,似乎不僅並沒有管住他,皇帝徒勞的努力,最後連自己都栽進去了。
但是這種宮闈秘事,向來都是諱莫如深,更何況蘭臺之變的一把火燒盡了前塵,很多卷宗如今都無處可尋了。
史書上只剩下先帝暴薨,北狄趁機起兵,攻破盛京城,屠之。短短的一句話。
謝映之問:“容緒先生沒什麼想跟我說的麼?那麼不如我來說,我若說得不對,先生可以指出。”
說著他一邊在閣中徐徐漫步,邊道:“先生雖出身王氏,卻非嫡出,而不得重視,即使是比你所有的兄弟們都要聰明穎悟,卻依舊為沒有機會出仕。”
謝映之已經說得極為委婉了。
容緒的母親是煙花女子。因姿容出眾色藝雙絕,被王謀看中,帶回盛京納為小妾。
容緒小時候就發現,在王謀的所有兒子中,他雖然天分最高,書也讀得最好,所有教過他的先生都誇他為聰明剔透一點就通,但是轉過身,他們無不撫須嘆息,再聰明有什麼用。
大雍朝施行的是徵辟制,世家大族都會舉薦家族內的優秀子弟徵辟入朝為官。
首先就要看出身,只有嫡出的兒子才能代表家族入朝中為官,庶出的兒子則退而求其次,分派到地方任職,在地方上幹出一點政績了,才能擢升到朝廷,一般要熬三到十年不等。如果不想被分派去地方上,也可以在朝中的一些部門擔任署員,但如果有才,擢升得比地方上要快,而且,還能和在朝任職的嫡子彼此相互照應,形成樹大根深的家族網路。
但是容緒這情況很特殊,連庶子的地位都及不上,他的母親是煙花女子。上不了檯面。
王謀待他就像待一個私生子,巴不得藏起來,連族中祭祀祖先之類的祭典都不讓他參加,彷彿他的出現就會讓祖先蒙羞。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兄弟們,其他同齡的少年們都明裡暗裡排擠他,孤立他。
加上他那時候已經是生得充耳琇瑩,會弁如星,加上人又聰明,別人排擠他,他也喜歡揭露別人的短處,於是就更加受盡冷眼,落落寡合。
“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只淒涼。”謝映之說著,頗為同情地看向他。
容緒唇邊含著絲滿不在乎的笑意。這些陳年往事多少年沒人提及了,忽然被人提及,竟然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其實在大雍朝這種極為講究出身品第的環境中,就算他出仕,因為有個青樓的母親,也會成為同僚的笑柄,被背地裡被人戳脊梁骨。
極重顏面的王謀又怎麼可能讓這樣一個庶子出仕,壞了王家的名聲。
容緒眼看著家中最蠢的族弟王疍都分到了一個戶曹的職位,他卻只能整日裡遊手好閒。前途灰暗,讀書入仕是不用想了,
他於是想到了去從軍打仗,徹底拋棄這個從來沒有把他當做家人的家族,去邊塞打胡人,從一寸寸血戰中建功立業。
但是即使是這個願望也被無情地掐滅了。
王謀冷冷挑起眉,上下打量著他這個兒子。
容緒當年十六歲,容顏姣好,身段修長,就像他那個風姿綽約的母親。
父親挑剔的目光一寸寸在他臉上灼燒過去,他咬緊齒關,昂然抬起頭。
王謀的不滿和輕蔑也非常直接地寫在了眼中。
“你想去哪裡從軍?”
“去涼州。”
王謀的嘴角牽了牽,“涼州軍虎狼之師,憑你?”
他微微一頓,充滿譏諷,“你在那裡能撐過幾天?”
“我會用劍,也吃得起苦。”
世家子弟都是要學劍的,容緒從小學什麼都快,劍術在家族子弟中也算是佼佼者,唯一打不過的大概只有大哥王戎。
但容緒一點不沮喪,王戎只不過一身蠻力匹夫之勇罷了。
王謀此刻不跟他多說,抬手緩緩拔出了腰間寶劍,道:“你若能夠在我劍下挺過三個回合,我就讓你去從軍!”
結果,根本就不需要三個回合,當王謀的劍劈下來的時候,那摧金斷石的力度已經讓容緒感到了震愕和恐怖!
虎口震裂的撕痛讓他驟然意識到差距的驚人。
他們平日裡學的花拳繡腿,不過是將劍術當做了吹噓的技藝,如果說真要禦敵,也就嚇唬一下街頭的潑皮,或者勉強可以抵擋個把野路子的強盜賊人。
畢竟在當時的太平盛世裡,根本不會真的用得著劍。世家子弟佩劍只是禮數,所謂的刀光劍影,也不過是青年們搏擊取樂抖威風。
然而,王謀的這一劍卻帶著沙場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容緒摔倒在地,寶劍嗆然飛出老遠。他呆愣地看著自己流血的虎口。
王謀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嚇破膽了罷小子,打仗不是什麼逞威風的事,我到現在也只打過兩次戰,還是去廣原嶺剿匪,都還沒有真的打過邊關的硬仗。你這點斤兩,敢去邊關?”
“那我拜師練劍一年,再去!”容緒不甘地忿忿道。
但他話音未落,忽然只覺得臉頰一涼,緊跟著鬢角的幾縷髮絲簌簌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