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除夕之夜,於燈火闌珊處,聽人笑語,雪映孤窗,更漏向晚,倒別是一番滋味。
他索性起身出門,廊下積雪未融,鋪著保暖防滑的稻草。
負責巡夜的黑柱子遠遠看到他,趕緊小跑過來,“先生,外頭冷。”
謝映之笑道:“那就去熱鬧的地方。”
山寨的聚義廳裡,山匪們喝酒划拳吹牛皮熱火朝天。
這些漢子已經喝了半晌,正酒酣耳熱之際,就見一位白衣翩翩風華傾世的佳公子施然走了進來,這簡直就是羊入虎口,一個個伸著脖子看向他。
伏虎見勢不妙,一把踹開一個捱上來意圖勾肩搭背的醉鬼,急道:“先生,這都群山賊喝醉了就不是人,那就是一群牲口!”
“嗯。”謝映之毫無警覺地穿過人群,也不理會那些趁機撈他腰間長髮,扯他衣袖的毛手。
伏虎急了,這先生是從來沒跟山匪打過交道嗎?
這群匪寇跟著蕭暥不到一年,本性難移,換是他們清醒的時候,他們還會對他這出塵脫俗孤高俊逸的風儀有所敬畏,可這會兒都喝高了,恐怕是個個手心長毛,口吐汙言穢語,冒犯了先生。
“先生,這群牲口喝醉了腦袋都可以當球踢,先生還是回去吧,別跟他們見識,想喝酒我給你送屋裡來。以免他們下三流的話濁了先生耳朵。”
“無妨。”謝映之一拂衣襬灑然坐下,“這裡喝酒熱鬧。”
他這剛一坐下,五六個如狼似虎的山匪立即將他圍了個水洩不通。
狍子跨坐在桌案上,粗聲粗氣道:“先生也能喝酒?”
“自然。”謝映之道。
狍子肆無忌憚地盯著那琉璃般的眼眸:“正好,兄弟們正在賭酒,先生敢賭嗎?”
謝映之饒有趣味:“賭什麼?”
“先生贏了,我全聽先生的,刀山火海都沒二話,但是若我贏了。”狍子不懷好意地眯起眼睛,目光囂張地打量起他來,“先生也一樣,今日全聽我的。”
“先生,別答應那廝,他沒安好心想灌醉你。”伏虎隔著人群外嚷道。
謝映之從容道:“很公平,正合我意。”
謝映之知道這些山匪,山林裡弱肉強食,現在他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蕭暥身邊一個弱不禁風的謀士,他們戲稱他是壓寨夫人,明顯帶著輕佻。
若是如此,他吩咐他們的事情,多半不會放在心上。若要讓他們真心服氣,要麼在戰場上,要麼在酒桌上。
“怎麼個喝法,頭領說罷。”謝映之爽利道。
“上酒!”狍子一揮手。
粗糲的厚木長桌上,整整齊齊擺了兩排闊口海碗,一排十個。
隨即山匪們又扛進了十幾罈子酒,開了封,酒香濃郁,瀰漫到屋子的角落中。
排場已經鋪開,群匪迫不及待地看向謝映之,個個躍躍欲試。
狍子咧嘴笑道:“這酒烈得很,先生如果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省的以後在大統領面前說我們兄弟欺負你不勝酒力。”
這是怕他去蕭暥面前告狀,醜話說在前頭。
謝映之心中瞭然。
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他站起身悠然走到桌前,微笑道,“在我來之前,諸位頭領剛才已經喝了不少酒,所以,為示公平,我先喝一輪。”
這下群匪都瞠目結舌。這桌上可是有二十個海碗。這清雅秀逸的公子恐怕喝不滿五碗就不省人事了。
狍子大笑:“先生豪爽!”
伏虎簡直要給跪了,有這樣趕著送上門的嗎?他來不及擠進去阻止,謝映之已經拂袖端起一個海碗。
粗陋的闊口陶碗,映著白皙清勁的手,碗裡乘著濃稠的酒液,怎麼看都和他的氣質不搭。
在眾山匪餓狼般的注視中,謝映之仰首一飲而下。
燭火縈照,沿著他修長如玉的脖頸勾勒出一道優雅起伏的弧線,纖薄的面板下透出滑動的喉結。
這回連伏虎都看傻了,視線不由順著那淡濡的唇,微揚起的下頜,到秀致的頸項。好看得讓人窒息,又不帶絲毫情色。周圍只剩下一片低低的抽氣聲。
謝映之喝完一碗,毫不耽擱,隨即附身拿起下一碗,舉止如行雲流水,起落之間,白衣不染,風流不羈。
在眾人目瞪口呆中,一輪酒喝完,白衫上竟然滴酒不沾,依舊仙姿飄然。
他看向已經呆立當場的狍子,莞爾道:“首領,該你了。”
桌案上立即再次滿上了二十碗酒,這回,一人十碗。
狍子也不能示弱,大義凜然地走到桌邊,撈起一個酒碗仰頭海飲起來。
謝映之悠然抬手,再次端起酒碗。
周圍的山匪都被激得熱血沸騰,紛紛手掌猛拍桌案發出砰砰的震聲,吼著助興,“快乾了!”“幹!幹!幹!”
頓時山堂裡又喧鬧起來。
這邊剛喝完,碗都沒幹,那頭就又開新壇,立即把酒續上。
流水般的酒席,幾輪下來,山堂裡熱烈的氣氛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