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這是封城以來街上最熱鬧的一天。
午後道路上熙熙攘攘,宮牆外人頭攢動。謝先生進宮的訊息不脛而走後,宮城四周又聚集起不少前來一睹謝玄首風采的人。陳英只有臨時調撥了一支隊伍以維持秩序。
皇宮裡。
懿祥閣在御花園西側,旁邊有一個人工開鑿的湖,湖邊有假山,是用開湖挖出的泥土堆積而成,山上中了些花草樹木,建了個涼亭,就成了一處可以登高望湖的景緻。
此刻,假山上也聚集了不少人。
聽說謝映之進宮,宮女宦官們都有意無意地打這兒過,左顧右盼不肯離去。這裡視野最好,可以清晰地眺望到懿祥閣。
大雍的建築風格和漢代頗為相似,通透敞亮。天氣晴朗時,懿祥閣四面的簾幕都捲了起來,陽光落在漆案上,一盞清茶,一爐芸香,謝映之端坐案前,衣衫似雪,宛如畫中人。
只可惜這群宮女太監們還沒有機會多看幾眼,曾賢便像趕蒼蠅似的一路驅趕,“看什麼看,散了散了。”
清完道後,他彎腰躬身:“陛下,這邊走,小心腳下。”
桓帝陰著臉,神容古怪地登山而上。
適才夫人說想跟謝先生單獨談談,求問一些女子駐顏養頤之道,言外之意讓他迴避。
桓帝當時大度地表示,那朕走了,你們慢慢聊啊。然後轉身就雞賊地上了假山,從這裡眺望下去,懿祥閣裡的人一舉一動都歷歷在目。時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謝映之淡若無物地瞥了一眼湖光山色,不以為意地淺笑了下。
郢青遙打破沉默:“先生知道我戴著假面。”
謝映之緩緩斟茶:“夫人有苦衷。”
郢青遙坦言道,“我本是煙花女子,多年漂泊江湖,面容滄桑,怕不得聖心,因此以假面掩之……”
她一五一十陳說著自己的經歷,在謝映之面前,儘量不要說假話,在那雙剔透無塵的眼眸中,任何的偽裝都無所遁形。
所以她代替賀紫湄來見謝映之。賀紫湄眼中的慾望和野心是無法掩飾的,但她不同,這些年在亂世中她帶著族人艱難求生,拼盡全力保全著這些既不會秘術又沒有武藝的人,江湖流離,輾轉艱辛。
連謝映之都輕嘆:“夫人這些年不容易。”
他又問:“何不去找你的故人幫助?”
風輕雲淡的一句話,讓郢青遙心中一凜。
卻禁不住無數往事,半生回憶層層疊疊浮上心頭,五味俱全。
她斟酌道:“多年江湖飄零,如今我滿面風霜,已非當年容顏,不忍相見故人。”
謝映之道:“少年相識之人,即使相隔半生,也不會因為容貌改變,而變了當年心性。”
粼粼波光映著他那雙清若琉璃的眼睛,淡淡的話語卻如一支箭隨風而來,悄無聲息地穿透她的心防。
郢青遙彷彿隔著這些年的腥風血雨,顛沛流離,遙望當年十里春風,豆蔻樓頭。江湖路遠,怕是已不能回頭。
謝映之道:“夫人眼中有銳意,卻無殺氣。”
郢青遙凜然暗吸一口冷氣,謝映之看出她會武藝。
她立即解釋道:“當年花間得罪了貴客,離開以後,怕受到報復,習武防身。”
謝映之眸中笑意迷離虛淡,又開始地閒說著一些江南舊時風物。
郢青遙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他的話似有意似無意,卻字字句句如穿心之箭,讓她動彈不得,哪怕是一句無關緊要的風光閒話,也能觸及她心中最深遠之念想。
就在她幾乎要扛不下來的時候,遠處的假山那頭忽然傳來了一片喧聲。謝映之站起身,隔著湖遙遙望去。
只見假山上濃煙滾滾,被風一吹,在湖面上飄散開來。
“走水了!”“走水了!”
宮中一時人頭攢動,宦官侍衛們像無頭蒼蠅似到處亂撞,湖岸邊一片混亂。
假山上,桓帝一把揪住一個宦官,“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著火!”
那小宦官打著顫道:“陛下,許是早春枯枝敗葉乾燥,不慎被點燃,走水了。”
桓帝一腳踹翻他,急匆匆地就要往山下跑。可是四周煙塵滾滾,下山的路被濃煙包圍了。
桓帝急得抓耳撓腮,像一隻被大火困在山上的猴子。
他跺著腳指著曾賢鼻子大罵:“你個老刁奴,是你讓朕爬到山上來的,你是不是蓄意謀害朕?是不是你放的火!”
曾賢趕緊跪地道:“老奴不敢,陛下想要看得清楚些,老奴才建議上山的,現在當務之急是避火。等到山火撲滅,陛下安然下山時,再懲處老奴不遲。”
濃煙嗆得桓帝眼睛疼,只好作罷,“你知道有避火的辦法?”
“那裡,草木稀疏,火都在下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