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見姚蓁身後的譚歇,薛林致眨眨眼眸:“你怎麼又回來了?”
她這樣發問,眾人皆看向譚歇。
譚歇淺笑道:“忽然想起,有些政務尚未處理完。”
薛林致恍然頷首道:“原來如此。”
同他潦草地說完這句,她便望向姚蓁,眼眸亮閃閃,擱下筆走到她身邊,挽住她的胳膊:“公主,身子可還抱恙?”
姚蔑聞言亦抬眼,溫聲道:“皇姐的風寒可好些了?切記養好身子。”
姚蓁被薛林致扶到坐榻上坐著,聽他們這般說,心中明白宋濯為她尋了個因病未參加朝會的說辭,便輕輕搖頭,柔聲道:“已無大礙了。”
姚蔑遠遠觀她神色一陣,嘆息一聲,關切道:“皇姐如若身子不適,日後不上朝聽政亦可,朝中如今並無什麼大事,朕尚可應付,何苦勞煩皇姐勞心費神。”
他說這話時,姚蓁正端著熱茶,垂斂眉眼,用茶蓋撇去茶水上的浮沫。聞言,她眼睫眨動一下,沒說好,亦沒說不好,只輕輕一笑。
她啜飲一小口茶水,再抬起眼時,卻見捧著策論的譚歇,正在收回看向姚蔑的、帶著點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微微一怔。偏頭看向一旁立著的薛林致,而她亦正看著姚蔑,明媚的臉上,流露著同譚歇相似的神情,因姚蓁的忽然抬頭而沒來得及掩蓋。
姚蓁捕捉到了,但她只略一停頓,便佯作未看見的模樣,眉眼清淺,命薛林致坐下,尋問她今日朝中大致奏議了什麼事。
薛林致已將那若有所思的神情收斂好,巧笑倩兮著坐到她身旁,一五一十地同她道來。
姚蓁凝神聽著。
薛林致說著說著,聲音漸漸減弱,像是望見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而失聲一般。
姚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薛林致正望著她的脖頸,目中驚疑。
姚蓁心中一驚,幾乎一瞬間就想到她可能望見了她脖頸上的吻痕,心房“突突”地跳動起來,恐她會說些什麼話,心緒急轉,想好“蚊蟲叮咬”的藉口。
薛林致神情複雜一陣,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垂下眼睫,看著她的衣袖,用口型關切道:“難受嗎?”
姚蓁一怔,沒想到她看破了她,卻這般問,心中一暖,輕輕搖頭,衝她微微一笑。
她這樣講,薛林致雖然滿心關切,終究不便再問,便繼續同她彙報朝會中發生的事。
她們這廂低語說著話,那廂有小黃門低垂著眉眼,捧著一沓信件走入,躬身放在御案上,又悄然退下。
動靜驚動姚蔑,他掃了一眼,並未細看,繼續批閱手中奏摺。
待將奏摺批閱完,他才將目光落在這一沓沒有落款的信件上,伸手拆開一封信。
恰好此時姚蓁也聽薛林致彙報完朝政,見他在拆信,輕聲問:“誰寄來的信?”
姚蔑邊拆邊道:“不知曉。朕且看看。”
他拆開一封信,逐字看下去,一開始神色還算淡然,可當他看完一封信後,臉色逐漸嚴肅起來,迅速地拆開下一封,看完後,臉色越來越差,到最後,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拆信,便是抬手時碰倒了桌上的許多東西,咣噹一陣亂響,也顧不得了。
他的神情太過不對,殿中人聞聲矚目,姚蓁擰眉站起身,眾人皆朝他靠攏,圍著他,關切道:“怎麼了?”
姚蔑捏著一張信紙,手不住地發抖,嘴唇也在發抖,劇顫著翕動著。
好半晌,他才勉強發出一點嘶啞的聲音,神色悲慼,哆嗦道:“皇姐、皇姐,舅父……舅父沒了。”
姚蓁聞言,腦中“嗡”的一聲,難以置信,有些站立不穩,被薛林致手疾眼快,一把扶穩。
譚歇神色尚且算作淡然,聽清來龍去脈後,俯身撿起信件,擰眉檢視。
“信件是驪表兄寄來的,說嶺南有蠻夷來犯,北上襲擊吳地,他們兵力不足,兩軍僵戰許久,向朝廷借兵,朝廷久久不應……舅父便隻身深入敵軍,終是不敵而敗……”
“可我們沒收到信啊。”姚蔑目露惶惶與不解,聲音發顫,“我們沒收到信啊,怎會呢……”
第90章 血玉
姚蓁臉色煞白, 下意識地輕輕搖頭,像是難以相信這個噩耗一般。半晌,她才有了動作, 被薛林致攙扶著上前,雙手顫抖著接過姚蔑手中的信紙, 一目十行的瀏覽信上的字。
薛林致感受到她身軀的顫抖,將她牢牢地扶住,目露擔憂地望著她的側臉。
殿中的宮人明白出了事, 一時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姚蓁看罷一張信紙,眼眶霎時通紅,一時顧不得在人前維持禮儀, 要俯身去尋其他的信紙,可她心中太過悲愴, 俯身的動作在旁人眼中不過是輕輕動了動手臂。
所幸,譚歇察覺到她的意圖, 抿著唇將地上散亂的信箋攏好、撿起, 遞到她手中。
姚蓁將信箋一張一張地看過去,當看到驪蘭玦在信中寫, “父為全大局, 以身為餌,誘敵追擊, 殊死戰鬥。然終為不敵,三千將士,盡數殲滅, 父亦未能倖免, 屍不能全”時, 她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
——這世間,同她血脈相連的血緣至親,又少了一人。
姚蓁面白如紙,聽聞噩耗,心中大怮,淚珠一滴滴砸落在信紙上,她單薄的身軀亦抖得如同狂風中一張單薄的紙。
薛林致見她這般模樣,亦是眼眶通紅,一手攬著她,一手掏出帕子,為她擦拭眼淚。
“公主。”薛林致攬著她,眸光微動,看向她手中的信紙,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安撫她波動的情緒,溫聲規勸,“訊息尚未確切,公主莫要太過傷悲。”
姚蓁看著紙上的字跡,用力搖頭,紅唇翕動一陣,輕聲道:“不是的……”
她認得驪蘭玦的字跡,這信分明是他親筆所寫,絕非偽造。
譚歇佇立一陣,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微動,忽地招手喚來黃門,語速飛快而又嚴肅道:“將方才送信那人尋來!”
黃門聽出事情緊迫,連忙飛奔而去。
姚蔑六神無主地站著,一會兒看姚蓁,一會兒又看譚歇,最後垂下頭,目光怔忪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