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染透衣衫,處理過後的傷口被包裹起來。老太醫盡力救治了一整夜,天將破曉時,他再度洗淨雙手,望向坐在床畔、幾乎從始至終都沒有移開視線的謝玟。
“謝大人。”他道,“究竟如何,要看殿下的造化了。”
造化……
一個理智的聲音在告訴謝玟,如若他真有造化,在原著之中也不會淪落到那個下場,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眸光有些許怔然地靠近了床榻。
彼時的系統還沒有化身為女童出現過,她語調嘆息地道:“看來你得換一個人培養了。”
謝玟沉默了許久,道:“你也覺得他醒不過來嗎?”
系統道:“你想讓他成為主角,也要看他有沒有主角的資質才行。”
謝玟近似自言自語地道:“有的。他之前受了那麼多的罪,詭譎深宮、無根飄萍,也尚能活著出現在我眼前,跟在我身邊才多久,怎麼……怎麼會……”
他沒有說下去。
謝玟坐在床畔守著他,按照老太醫的吩咐,一應照料,除了一個貼身的侍從協助之外,基本都是在他眼皮底下進行的。這位重華宮的皇子西席,竟能在一個並不很受寵的皇子身上拋擲下如此漫漫的精力。
老太醫是值得信任的人選之一,謝玟稍微解釋了一番,太醫為莊妃娘娘及其子的兇狠毒辣暗暗心驚,但他來不及寬慰,卻已從謝先生溫和的眉眼目光中,見到一絲透骨的寒意。
老太醫心中莫名想到,要是九殿下真的出了什麼事……這位看似清淡疏離、實則手段莫測的寵信之臣,恐怕要掏出六皇子的五臟踩碎了才會罷休。
蕭九的血止住了。他昏迷不醒,後半夜開始發熱。謝玟用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滾燙一片,哪怕不間斷地毛巾冷敷、灌下湯藥,這熱度還是在不斷地升上來。九殿下燒得說胡話,彷彿有很深沉地夢魘纏繞著他,謝玟側耳傾聽,聽到那雙乾裂的唇瓣裡喚得是“孃親。”
蕭玄謙的母親,那個早早亡故的女人。謝玟看著他顫動的眼睫,將溼潤的水點在對方的唇上,心中忍不住想:倘若你泉下芳魂有知,保佑他能活下去吧。
這道思緒稍縱即逝,很快,謝玟又覺得這世上沒有因果輪迴,他真是糊塗了,才將希望寄予一個逝去多年的人。
人在重傷之際、意識模糊,總會呼喚之際心中最信賴、最依靠的人,而蕭玄謙只喚了幾聲“孃親”,隨後又沉默下來,當謝玟以為他恢復安靜時,對方的聲音卻又嘶啞無力地喃喃響起。
“……老師。”
謝玟抬起眼,將手覆蓋在對方發熱的手背上。
“老師……”
九殿下不停地混亂低語,夢囈中常有瑣碎的、意義不明的音節,只有這兩個字講得很清楚,等到他終於不再呼喚、不再痛苦中緊皺眉頭時,謝玟卻聽到他喃喃道:“老師……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拋下我……”
蕭玄謙的指節繃緊,骨骼銜接處攥得發白,他的生命力不斷流逝,早已陷入了昏沉當中,但卻下意識地緊握住謝玟的手,溫度熾熱。明明不斷消耗力量、拼命一搏死生不論的人是他,明明滑落深淵、快要墜進無間地獄裡的人也是他,卻還跟謝玟說——不要拋下我。
明明是你才是那個快要拋下一切的人。
謝玟深吸了口氣,一邊回握,一邊輕聲道:“不會的,我在你身邊……敬之,我在你身邊。”
不知道是在哪一刻,謝玟感覺到對方的夢囈、低語,就像是一顆種子一樣,慢吞吞地落到了他的心裡。這根種子生根發芽,並且會在以後的歲月裡生出枝葉、冒出花蕾,而它的根莖將抓緊他的心臟,探入他每一根脆弱的血管,汲取他的心血為生。
但他是願意的。
至少在此時,謝玟寧願他是一顆會長大的樹、是一顆需要心血哺育的種子,即便要扎進他的血肉裡,他也會永遠包容、永遠善待。
但你要醒過來,醒過來我們才有以後,你我才能兌現彼此的諾言,九重雲霄、頂峰龍位,我都會為你拿到。
謝玟心中重複著這段話,他好似是單單用這一句話來安慰自己。而這祈願彷彿真的奏效,蕭玄謙的發熱高燒慢慢退下來,也不再說胡話,只是那隻手依舊緊握著謝玟的手指,根本無法掙脫開。
謝玟等待得太久,他對時間都有些沒概念,期間除了佈置一些用於回擊的後手之外,還未告知皇帝。不知道是第三日還是第四日,枝頭響起杜鵑鳥的啼叫,謝玟感覺到似乎有一股輕柔的力道掠過臉頰,便從很淺的睡眠中睜開眼。
蕭玄謙也看著他。
那雙漆黑的、明亮的眼睛,也正望著他。
謝玟這幾日懸起來的心忽然歸位,他像是一個上足了發條、一直在執行的鐘表,此刻終於發出幾近損壞的哀鳴。但他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將對方伸出來的手放回去,問他:“想喝水嗎?”
蕭玄謙盯著他搖了搖頭。
“是不是餓了,補氣血的藥膳要等一會兒。”
對方又搖了搖頭。
謝玟沉默片刻,道:“那……”
他話語未落,這個躺在床上不知道多久的重傷病患就突兀地起身——謝玟根本沒料到對方居然能有起身的力氣,他的身上纏滿繃帶、塗滿藥膏,那些傷還沒有好透,還會在按壓之下滲出血來……而這個九殿下,獨在深宮時還能謹小慎微、明哲保身,有了老師後卻意外地任性。
蕭玄謙起身抱住了他,乾燥發燙的氣息落在耳畔,他的下巴抵在謝玟的肩膀上,嗓音嘶啞:“我以為見不到你了。”
謝玟道:“見得到的,我就說……你能醒過來。你是文武全才、天賦異稟,是我選中的人,唯一一個……”
“唯一一個,什麼?”蕭玄謙好像很在乎這個“唯一”。
謝玟卻頓了頓,輕聲道:“沒什麼。”
他見蕭玄謙精神還好,記掛著對方身上的傷,便催促著讓他躺回去好好休息。或許是死裡逃生的緣故,蕭玄謙卻不如以前聽話,反而很是幼稚地抱著他講述著什麼,竟有幾分撒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