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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蝴蝶花園 作者:多特·哈奇森

技術員告訴他說,在玻璃另一邊的女孩自打被他們帶進來,始終一言不發。開始他不覺得奇怪,畢竟她經歷了好幾次傷痛。但是透過單向鏡觀察了她一會兒,他便開始懷疑自己剛才的判斷了。她跌坐在硬邦邦的金屬凳上,下巴擱在一隻纏著綁帶的手上,另一隻手則在不鏽鋼桌子上划著不知什麼圖案。眼睛半眯著,眼簾以下的面板是整塊整塊的淤青色,一頭黑髮也沒有洗過,顯得枯燥,亂糟糟在腦後紮成一個結。顯然她已經累爆了。

儘管如此,他也不願意承認她遭受了精神創傷。

聯邦特工維克多·漢諾威一邊抿著咖啡,一邊打量著女孩,他在等著自己的隊友們,至少要等到他搭檔來。警隊裡排名第三的干將還在醫院裡,試圖跟進其他女孩的情況,並試著——如有可能的話——查詢她們的名字,拿到她們的指紋。其他的特工和技術人員都在案發的那幢房子裡。幾乎沒有任何訊息傳回來,他此刻只想趕快打個電話回家,跟自己的女兒們說幾句話,知道她們一切都好就行。因為他在問話方面,特別是面對受過創傷的孩子們問話很有一套,所以他才被留下,等到合適的時候,讓他進去跟這位受過特別傷害的女孩談談。這是明智之舉。

他看到氧氣面罩在她鼻子和嘴巴旁壓出淡粉色的痕跡,看到她臉上殘留的汙垢和煙漬。女孩的雙手和左邊的胳膊纏著繃帶,穿著一件醫院路人給她的薄汗衫,汗衫外面看得見被繃帶厚厚包裹著的輪廓線條。她只穿了條綠色的手術服褲子,打著寒戰,蜷縮著赤裸的雙腳,以免觸碰到冰冷的地面,卻一句抱怨的話也不說。

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其實大部分他們救出來的女孩的名字他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些沒等到他們搭救就早已死去的女孩們的名字。眼前這女孩只跟那些跟她一起的女孩說過話,對其他人一概不理,即便這樣,還是無法知道女孩子們的名字,關於她們的資訊也都無法獲取。反……正,他沒法因此真的覺得,既然這樣他也只能無事可為。“你可能會死,或許不會,現在只管放鬆,等醫生來。”這樣的話對其他女孩有效,但是對她就不敢保證了。

她先在椅子裡坐直了,然後將兩隻胳膊慢慢地舉過頭頂,直到整個後背都似弓一樣彎曲起來。麥克風傳出脊椎骨受到擠壓後發出的咔咔響聲。她搖搖頭,倒在桌子上,臉頰貼著金屬桌面,手掌也平壓在桌面上。她背朝著玻璃牆,她知道他還有其他人會在後面觀察她,只是她這樣背對著玻璃牆,反而暴露了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事,即那些線條。

醫院曾給過他一張背部的照片。一眼他就瞥見她後肩兩側上那些斑斕的色彩。其他的就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透過薄汗衫隱隱約約能看見一些線條。他從口袋裡拿出照片,貼在玻璃上,比對著彩印照片和透過襯衫隱約可見的線條。這本來不算什麼,可是所有受害女孩都有類似的文身,雖然顏色各異,設計也不同,但是性質是一樣的。

“警官,你覺得這是他對她們做的?”一位技術人員盯著監視器問道。攝像機在審問室那邊錄著像,在這邊的螢幕上,能看見她被放大的臉,她雙眼緊閉,呼吸平穩。

“我們會查清楚的。”他不喜歡推測,特別是在還不瞭解情況的時候。這樣的案件還是他幹這個工作以來頭一遭遇到,物證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他凡事已經習慣估計到最糟糕的結果。一個小孩走丟了,你再怎麼忙得不著家,也不能指望最後能找到生還的小可憐。他認為凡事可以抱以這樣的希望,但不能抱以這樣的期待。他見過最小的小孩屍體,小得讓人難以想象用什麼棺材才能收殮;也見過連強暴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遭到了強暴。但手上這件案子太出乎意料了,不知怎麼了,他連該從哪裡下手都不知道。

他甚至連她到底幾歲了還不知道。醫生猜測女孩在16到22歲之間,可他覺得光靠猜是沒用的。如果她只有16歲,那或許應該到兒童服務中心之類的地方找個相關的人來,但是醫院裡到處都是那樣的人,再找一個來只是添亂。本來找他們來應該能解決問題,至少能做點什麼——可他們卻根本幫不了忙。他想象著,自己的女兒們要是像這個女孩一樣被鎖在一間房裡時,該會做什麼?估計她們誰都不能像她這樣若無其事。這一點說明她比自己的女兒們年齡稍大些,或許她之前多次練習過假裝若無其事?

“埃迪森和拉米雷茲那邊有訊息嗎?”他問技術員,視線一刻沒有離開女孩。

其中一位技術員回答說:“埃迪森正在趕回來的路上;拉米雷茲還在醫院,跟最小的那個女孩的父母在一起。”伊芙沒看房間裡的女孩,也沒看監視器。她家裡有個小寶寶。維克多想,要不讓她回去——可她剛休完產假,今天是第一天上班——還是讓她留下吧,如果她撐不住了應該會主動說的。

“就是因為她,才起了追查的念頭嗎?”

“又有個女孩幾天前剛失蹤,在商場裡和幾個朋友買東西時突然不見了。她的朋友們說她出了試衣間,到購物區拿同款衣服的其他號,就再也沒回試衣間。”

失蹤的人又多了一個。

他們在醫院裡對所有女孩子,包括在來醫院途中,或剛到醫院就死掉的,都拍了照片,並搜尋失蹤人口資料庫,與她們的照片作比對,可是比對的結果得等一段時間才會出來。每當探員或醫生詢問那些狀態稍好一些的女孩叫什麼名字時,她們個個都是轉過頭看這個女孩,因此很明顯,她是頭兒。被問到的女孩子們都一聲不吭,其中有那麼幾個似乎剛想說,卻禁不住嗚咽起來,搞得護士們來回跑著照顧她們。

但是審問室的這個女孩就不一樣了。問她叫什麼名字,她就走開,人人都看得出,她對自己被找到這件事絲毫不覺觸動,因此在場的一些人斷定,她或許不一定是受害人之一。

維克多嘆了口氣,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乾,再把紙杯壓扁,扔進門口的垃圾桶裡。他覺得還是得等拉米雷茲來會好些;像這樣的情況,多一位女性在場總好些。她能來嗎?也不知她會跟那對父母待多久,又或許媒體曝光照片的資訊後,其他的父母也會紛紛湧進醫院。他想如果照片傳到媒體那裡,他皺著眉頭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他討厭把受害者照片佈滿電視螢幕或是報紙頁面,那樣只會讓受害者永遠忘不了發生過的傷害。起碼要等到失蹤人的資訊得到確認了再說吧。

身後的門砰砰地開啟又關上了。房間隔音,但玻璃被震出了聲響,女孩立刻坐了起來,眯著眼睛看著玻璃。也許,玻璃那邊有她認識的人。

維克多沒有挪動身子,除了布蘭登·埃迪森,沒人會那樣摔門。“怎麼樣?”

“他們對比了一些近期的報告,孩子們的父母都在趕來的路上了。到現在為止,全是東海岸的。”

維克多從玻璃上揭下照片,重新放回外套口袋裡。“還有沒有關於這個女孩的資訊?”

“她被帶來後,有幾個女孩叫她瑪雅。姓什麼還不知道。”

“是她真實的名字嗎?”

埃迪森哼了一聲,說:“不確定。”他笨手笨腳地拉起外套的拉鍊,裡面穿著他的紅人隊T恤。只要應急小組找到了生還者,維克多小組哪怕在休假也得被調回來處理案件。參照埃迪森平時的穿衣品位,維克多看到他沒穿印著裸女的T恤已經倍感欣慰。“有一組人在主屋那裡搜尋,看那個混蛋有沒有留下什麼個人物品。”

“我們都看到了他留下的那些女孩,她們大概就是他的個人物品了。”

大概是想起了在出事房屋那邊看到的情形,埃迪森沒有回嘴。“為什麼挑這個女孩?”他問到,“拉米雷茲說還有一些其他的女孩傷得不重。雖然更膽小,可她們更願意說話。這個看起來不會輕易張嘴。”

“其他女孩都盯著她。我想知道為什麼。她們一定特別想回家,可又為什麼要看她的臉色行事,都不說自己的名字?”

“你覺得她是主謀之一?”

“我們先得查清楚是不是。”維克多從櫃子裡拿出一瓶水,深吸一口氣。“好了。我們去跟瑪雅談談。”

他們走進審問室時,她靠著椅背坐著,紗布裹纏的手指交叉橫放在肚子上,這種自我保護的姿勢超乎他的想象,跟他一起的搭檔皺著眉頭,顯然也覺得出乎意料。她掃了他們一眼,雖面無表情,卻發現了一些細節,心裡有了些許的盤算。

“謝謝你跟我們過來,”他跟她打招呼,實際上他只能如此,“這是特工布蘭登·埃迪森,我是特工的頭兒維克多·漢諾威。”

她嘴角微微上揚,做出帶著一絲微笑的表情,他可不覺得這是在微笑。“特工的頭兒維克多·漢諾威,”她重複道,聲音沙啞,仿若被煙燻過似的,“真是拗口!”

“你想叫我維克多嗎?”

“我無所謂,不過謝謝你!”

他摘下帽子,然後遞給她一瓶水,趁此機會想想如何換一種方法跟她談。她不害羞,因此她肯定不屬於心理受到創傷類的。“一般情況下,自我介紹還應該包括其他的一些東西。”

“一些對你們有用的趣事?”她說,“你喜歡編籃子,遊長泳。埃迪森嘛!喜歡穿迷你裙,踩高跟鞋上街?”

埃迪森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吼著:“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別沒禮貌啊!”

維克多咬著嘴唇,剋制著,不讓自己笑出來。他曉得,一旦笑出聲來,他會更加生氣,那等於是火上澆油了。儘管知道這一切,可他還是想笑。“請告訴我們您的尊姓大名好嗎?”

“謝謝,還是算了吧。我不想說。”

“有些女孩叫你瑪雅。”

“那你還問我幹嘛?”

聽到埃迪森使勁吸氣的聲音,維克多還是裝作不知道。“我們想知道你是誰,你怎麼到這兒的。我們可以想辦法送你回家。”

“那如果我說我不需要你們幫忙呢?”

“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麼之前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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