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1 / 3)

蟠桃宴後,賓客全部離去,沒有了賓客自然也不用傀儡宮女,宮殿內真正的宮女並不多,來來去去,悄無聲息,常常一早上都聽不到一句說話聲。

沒有了虛假的喧鬧,連緯百里的亭臺樓閣,繁綺瑰麗中竟滿是荒涼肅殺,連那千里絢爛的桃花也遮蓋不往,也許,這才是玉山的真實面貌。

西陵珩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王母每三十年要開一次蟠桃宴,太寂寞了!即使都是些不相干者,也可以用別人的熱鬧打發自己的寂寞。想著在玉山還有一百二十年,幾萬個日日夜夜,向來樂天的她都開始犯愁。

蚩尤似乎猜到她會覺得孤單,派侍從送來一隻瘦弱的獙獙①,它的母親在守衛地盤時戰死,臨死前還未生產,為了讓孩子活命,拼著最後一口氣,用利爪剖開自己的肚子,將未足月的孩子取出,恰好被蚩尤所救,可這樣的孩子又如何能活呢?——

①《山海經?東山經》:(姑逢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鴻雁其名曰獙獙。獙獙屬於狐族,身上雖然生有肉翼,但非常輕薄,並不能飛翔。

***

小獙獙奄奄一息,西陵珩抱去給王母看,王母冷冷地說:“狐族矜貴,十分難養,活不了。”

小小的獙獙眼睛都不大睜得開,可西陵珩用手指逗弄它時,它會含著西陵珩的手指,嗚嗚的吮吸,好似表達著自己對生的渴望。

西陵珩拿天下人夢寐以求的蟠桃和玉髓喂獙獙,她不覺得是浪費,既然活不長,那就要吃喝盡關。

王母倒不管她,只冷眼旁現。

蟠桃和玉髓江聚天地靈氣,可正因為靈氣過於充沛,若不能吸納,反而會致人於死。果然,沒多久,小獙獙的毛皮鼓脹起來,越來越大,變得像個皮球,像是馬上就要炸裂,因為痛苦,小獙獙雙眼通紅,暴躁不安。

西陵珩著急地安撫看它,它卻又抓又咬,西陵珩的手被抓得鮮血直流。小獙獙無意吮吸到她的鮮血,覺得減輕了痛苦,它就緊緊咬著西陵珩的手,用力地吸著她的血。西陵珩倒是不在意,由著它吸,也絲毫不束縛自己的靈力。慢慢地,獙獙的身體恢復了原樣,它心滿意足地蹭著西陵珩,沉睡過去。誤打誤撞,竟然尋得了一線生機,真是傻有傻福!王母搖搖頭,轉身離去。

西陵珩每天都拿蟠桃和玉髓喂獙獙,如果獙獙身體鼓脹,就再用自己的血餵它。一日日過去,本來要死的獙獙竟然開始滿地跑,毛髮格外黑,肋上的雙翼也生得與眾不同,脈絡十分結實。

長到一歲多時,獙獙已經像貓一般大,西陵珩換它阿獙。

一日,西陵珩逗它玩時,將它放到桃樹上,自己偷偷跑開,阿獙哀哀叫了幾聲後,居然撲扇著翅膀,跌跌撞撞地來追西陵珩。

獙獙雖然生有雙翼,可翼上無力,並不能飛,但是,被蟠桃和玉髓餵養大的阿獙竟然能飛!

西陵珩驚得大笑,立即四處亂跑,引著阿獙練習飛翔,鬧得桃林遭了殃。

宮女們都來看能飛的阿獙,阿獙年紀雖小,可已有了狐族天生的美麗出眾,模樣十分討大家喜歡,宮女們驚訝歡喜地叫它“飛天小狐狸”,王母偶然聞也會駐足看一眼,眼中有意外。

西陵珩衝她做鬼臉,得意地笑,嘲笑她也會犯錯,小獙獙不僅活著,還活得十分健壯。

西陵珩被關在深山,只有阿獙相伴,每日就盼著能收到信。

大哥青陽公務繁忙,不要說寫信,連一點慰問的話都沒有。四哥昌意倒是很關心她,可主要是送些吃的玩的,並不怎麼寫信。唯獨蚩尤來信頻繁,常常一月好幾封,大到各地風光,小到他聽的一個笑話,吃的一道菜,都會寫到信裡,也不拘長短,長時百字,短時就一句“案頭的曇花開了,白色,很香。”

有時,還會給她驚喜。蚩尤告訴她,漢水出了吃人的大妖怪,他主動請命去制伏水怪,受了點輕傷,不過水怪也死了,他把水怪的牙齒做成風鈴帶給她。

西陵珩將風鈴掛在屋簷下,每當風吹過,在悅耳的叮噹聲中,她腦海中會栩栩如生地浮現出:巨浪滔天,蚩尤與水怪搏鬥,胳膊受傷,鮮血染紅了漢水,而他嘴角仍帶著滿不在乎的狂妄笑意。

西陵珩漸漸依賴上了蚩尤的信,即使只是寥寥一句,也帶著外面天地的生機和精彩,她的回信則千篇一律,她和阿獙做了什麼,她和阿獙又做了什麼。

西陵珩偶爾會想,如果把她的信放到一起看,肯定能把蚩尤悶死,不過她寫得很開心,蚩尤也一直沒有被她煩到不再給她回信。

大概他們倆來往信件太頻密,雖然王母不介意她的青鳥①每次上山時幫阿珩捎信,可蚩尤覺得不方便,告訴阿珩已經為她找了一隻很好的鳥做信使。

幾個月後,一隻五花大綁著的琅鳥②被送上玉山。

西陵珩站在鳥前看信,蚩尤說奉炎帝之命,要去西南方的茂密雨林,那裡還未有神族官員去過,不知道要去多久,原本打算把這隻鳥馴服後才送給她,可現在無法帶著鳥同行,只能先送來。

西陵珩看完信,歪著腦袋看鳥,想象不出來,以蚩尤之能,竟然馴服不了一隻鳥。

琅鳥通體白色,雙眼碧綠,因為體態美麗,性情溫順,所以神族少女常養在閨房,可這隻琅鳥十分據傲,抬頭望天,看都不看西陵珩一眼。

西陵珩給琅鳥餵食,它很溫馴,乖乖吃了兩條小五色魚,西陵珩心喜,也不難馴嘛!喂第三條時,琅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啄在西陵珩手上,撕去一片肉。

西陵珩的手上鮮血直流,琅鳥得意地叫著,聲音怪異難聽,可週圍的鳥兒卻都聞音而來,畏懼地停在枝頭。

王母聽到琅鳥的叫聲,詫異地走出屋子,仔細看了一會後,說:“這隻琅鳥好似有些來歷。”

西陵珩忙虛心求教,王母說:“琅鳥本來的叫聲悅耳動聽,這隻琅鳥叫聲如此難聽是因為它沒把自己當琅鳥,超出自己能力地想發出鳳凰鳴叫。鳳凰每五百年生一蛋,不知道為什麼一顆琅鳥蛋落在鳳凰巢中,機緣湊巧,鳳凰的蛋不見了,鳳凰誤把琅鳥蛋當作自己的兒女孵化,又撫養它長大,此鳥勉力學鳳凰鳴叫,所以就這樣了。”王母看看樹上想走又不敢走的鳥,笑著說:“如果是真正的鳳凰,應該叫聲如琴鳴,百鳥朝拜,心悅誠服,而不是這樣。”

宮女們都掩嘴輕笑,西陵珩卻有些傷感,心憐起琅鳥來。它這個樣子,真正的琅鳥不敢接近它,鳳凰又不屑與它為伴,其實它何曾想做鳳凰?

西陵珩對琅鳥說:“你能和蚩尤鬥,可見早已不是凡鳥,我沒那心力馴化你,但蚩尤費心捉你送給我,我不能拂逆他的心意,輕易將你放走。你先在玉山暫住,為我傳遞訊息,等我下山之日,隨你選擇是走是留。你若答應,我現在就鬆開你,你若不答應,我就捆你一百年。”

琅鳥張開嘴,用一團火焰回答了西陵珩的提議。

王母搖頭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估計那對鳳凰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兒子不像它們,可為了幫助兒子,它們竟然不惜犧牲自己,把自己的百年內丹餵給了琅鳥。

西陵珩躲開火焰,也不生氣,只對阿獙說:“我們走。”

王母看看四周的侍女,侍女們立刻低頭離開。

琅鳥自由慣了,即使被蚩尤捉住時,也因為日日抗爭,過得緊張刺激。現在卻被束縛於方寸之地,大家都不理它,西陵珩每天只來一次,扔下食物就走,不管它怎麼挑釁,她都面無表情。

琅鳥剛開始還有精力亂叫亂鳴,後來卻連鳴叫的興致都沒有,日日對著毫無變化的景物發呆。

朝雲升,晚霞落。

桃林深處常常傳來獙獙的歡鳴聲。

偶爾,獙獙會飛過琅鳥的頭頂,留下一道黑影,琅鳥對獙獙笨拙的飛翔不屑一顧,可當獙獙消失後,它卻仰著頭,痴痴望著什麼都沒有的天空。

一百多天後,西陵珩放完食物要走時,它用嘴叼住了西陵珩的衣服。

西陵珩回首看它,“你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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