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1 / 5)

阿珩一夜輾轉反側,幾乎沒有閤眼。清晨,她起來,只覺疲憊不堪,可精神緊繃,竟然一絲睏意都沒有。

她看到炎帝坐在廊下雕刻木頭,走過去坐到炎帝對面,看著眼前的慈祥老者,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維繫著大荒太平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炎帝說:“昨天晚上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失態,真是讓人見笑。”

阿珩取下鬢上的駐顏花,“伯伯,我是西陵嫘的女兒,小字珩,孃親叫我珩兒。”

炎帝凝視了她一會,視線慢慢移向她手中的駐顏花,阿珩嬌俏一笑,把駐顏花插回鬢上,“這是從湄姨那裡贏來的。”

炎帝笑起來,“聽說她把你關了六十年,她倒還是老樣子,動不動就生氣。”炎帝說著話,神思怔怔,笑意淡了,“我最後一次見她是我成婚之日,沒想到一別就是兩千多年,她可好?”

阿珩想了一會說:“挺好的,她常常一個人站在懸崖邊看落日,哦,對了!她還喜歡做傀儡,很多宮女都是傀儡人。”

炎帝專注地雕刻著木鳥,“她的傀儡術還是我和你娘教她的,她一直想要一隻會唱歌的木鳥,那時候她的靈力做不出來,總是央求我和阿嫘幫她做。”

阿珩怕勾起往事,不敢再談,轉移了話題,問:“蚩尤呢?”

炎帝說:“他一直在各個山頭忙碌,佈置什麼陣法,我猜他是想借天勢地氣為我續命。蚩尤他雖然沒有學過一天陣法,可他天生對五行靈氣感覺敏銳,佈陣破陣自有一套。”

正說著蚩尤回來了,看到炎帝手裡的東西,皺了皺眉,“要做傀儡?你還有靈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幫你做。”

炎帝說:“我想自己做。”

蚩尤說:“紫金頂比小月頂靈氣充盈,你應該去紫金頂住。”

“我想在這裡。”

蚩尤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老頭臨死了才算有點意思,以前從不說我想什麼,永遠都是什麼黎民啊蒼生啊!你看,說說‘我想’也沒什麼大不了!是不是比整天惦記著天下痛快多了?”

炎帝一巴掌笑打到蚩尤頭上,“你這隻潑猴!阿珩的藥在屋子裡,去煎了。”

“我說了多少遍了?別打頭!”蚩尤一邊嘟囔,一邊從屋子裡拿了藥,蹲在泉水邊煎藥。

每味藥的先後順序和份量都有嚴格要求,往日大大咧咧的蚩尤格外小心專注。

阿珩凝視著蚩尤,心中有感動,也有惶恐。

炎帝笑問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阿珩低下了頭。

炎帝說:“蚩尤喜歡你,你想過怎麼辦了嗎?”

阿珩驚慌地抬頭,急急否認,“蚩尤不是認真的,他就是一時好玩貪新鮮。”

炎帝凝視著蚩尤,眼中有父親般的慈詳和擔憂,“你錯了,他是這世間最認真的人,他的喜歡就是喜歡,發自內心,沒有一絲雜念,真摯無比。”他們頭頂正好飛過一對燕子,炎帝指了指說道:“它們看似輕率,只是年年求歡,從沒有許諾過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它們卻終身不離不棄,你爹爹給了你母親盛大的婚禮,承諾了終身結髮,這些年他又是如何待她的?”

阿珩怔怔望著遠去的燕子,半晌後低聲說:“我在九黎族住了一段時間,發現九黎族信奉人只活在今朝,他們認為只要眼前快活了,就是明天立即死了也沒什麼;可自小到大,父親對我們的教導都是三思後行,一舉一動必須從長遠的利益考慮,不能貪圖眼前的一時之歡,到底哪個對?”

炎帝想了一會說:“你爹爹也沒有說錯,處在他的位置必須如此,但這些年來我常常後悔,後悔沒多陪陪聽訞,總以為將來有很多時間來彌補她,卻不知道天下的事,我們能擁有的只有現在,即使是神,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阿珩默默沉思。

“吃藥了。”蚩尤端著藥,走過來。

阿珩喝完藥,對蚩尤甜甜一笑,“謝謝你。”

阿珩難得對他和顏悅色,蚩尤意外地愣住。

一隻赤鳥飛來,落在炎帝肩頭,炎帝道:“榆罔和沐槿上山來了。蚩尤,你帶阿珩去山裡走走,榆罔和沐槿還不知道我的病情,我想單獨和他們待一會。”

阿珩低聲問:“沐槿是誰?”

蚩尤對這些事情很淡漠,簡單地說:“炎帝的義女。”

“哦,那也是神農的王姬了,難怪有時候聽人說神農有四位王姬,我還以為是誤傳。”

蚩尤帶著阿珩去白松嶺。

白松嶺十分秀麗,崖壁上長滿獨特的白皮松,各具姿態,遊走其間,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真正令人驚奇的是蚩尤,他對山林有一種天然的熟悉,哪裡有山泉可以喝,哪裡有野果子可以吃,哪裡可以看到小熊仔……他一一知道,就好似他就是這座大山的精魂所化。

兩人渴了,蚩尤帶著阿珩到了一處泉眼。阿珩彎身喝了幾口水,又洗了洗臉,回身看向蚩尤,此時正午的明亮日光透過鬆樹林照射下來,泉水邊的青苔都泛著翠綠的光。蚩尤蹲踞在大石上,姿勢很不雅,卻有一種猛獸特有的隨意和威嚴。他朝阿珩咧嘴而笑,眼神明亮,阿珩也不知道為何,心就猛地幾跳,竟然不敢和蚩尤對視。

她扭回頭,隨手把鞋子脫去,把腳浸在泉水中,一蕩一蕩地踢著水。

蚩尤跳坐到阿珩身邊,和阿珩一樣踢著水玩。

日光從樹葉的間隙落下,水潭上有斑斑駁駁的光影,蚩尤像個貪玩的孩子一般,不停地用腳去踢水潭上的光點,每踢碎一個,他就歡快地大笑,那些因為炎帝病逝即將而來的煩惱似乎一點都沒影響到他。

阿珩的疲倦與恐懼從心裡一點點湧出,不知不覺中靠在蚩尤的肩膀上。

蚩尤輕聲問:“怎麼了?”

阿珩問:“炎帝還有多長時間?”

“他的病越到後面會越痛苦,萬毒噬心,痛到骨髓,難以忍受,越早走越少受罪,可師父他表面上什麼都看得通透,其實什麼都放不下,肯定會盡力為他的子民多活一天,總是要撐到不能撐時,才不得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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