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1 / 3)

小說:大漠謠(風中奇緣1) 作者:桐華

“讓茹姐給我們唱首曲子,不過內容可要是講她和李師傅的。”

“還茹姐呢?該改口叫李夫人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商量如何鬧方茹的洞房,我面上帶著絲淺笑,思緒在聽與不聽之間遊走。紅姑有些遺憾地說:“為什麼要讓李師傅搬出去呢?就算娶了方茹仍舊可以住在園子中呀!”

“讓他們兩人清清靜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吧!你請李樂師做曲詞,難道他會因為已經把方茹娶到手就拒絕?影響不了歌舞坊的生意。”我漫不經心地說。

紅姑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問道:“小玉,你這段日子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你和我們疏遠起來?”

我搖了下頭,“李樂師身份今非昔比,宴席上肯定有廟堂上來朝賀的人,宮裡只怕也會有人來賀喜,你待會仔細叮囑下園子裡姐妹,不要鬧過了。”

紅姑忙應承,我有些疲憊地站了起來,“我已經事先和方茹說過,就不送她出門了,一切有勞紅姑。”

紅姑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我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人悄悄走出了屋子。

方茹正被幾個婆婦服侍著上妝,大紅滾金的嫁衣攤在榻上,逼人的喜氣。我在窗外聽著屋子中時不時一陣的笑聲,“方姑娘真是會揀日子,選在正月初一,讓普天同慶姑娘的大喜呢!”

婆子雙手的拇指和食指一張一合,正用棉線給方茹鉸臉,方茹硬著身子一動不敢動,服侍她的丫頭笑道:“日子是坊主挑的。”

“這嫁衣可做得真好!是李娘娘賞賜的嗎?皇家的東西畢竟氣派不一般。”整理嫁衣和首飾的婆子奉承道。

方茹的臉剛鉸乾淨,正對著鏡子細看,聞言回頭笑道:“是小玉置辦的,娘娘本來是有賞賜的意思,可聽說了小玉置辦的嫁衣,說是也不能再好了。”

婆子口中“嘖嘖”稱歎。

我轉身出了院門,緩步向自己的屋子行去。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天清雲淡,日光融和,園子中處處張燈結綵,瀰漫在空氣中的喜氣濃得化不開。

進了自己的院子,關好門,我翻出了藍色的樓蘭衣裙,捧在懷中好一會,方攤開放在了榻上。

舀水淨臉後,打散了頭髮,用篦子一下下把頭髮刮的鬆軟,只把兩側的頭髮編了兩根辮子,在腦後又合成一束。膚色已經夠白皙,倒是可以省去敷粉,用毛筆沾了些許黛粉,輕掃幾下,沒有畫如今流行的長眉,勾了個遠山眉。拿出胭脂蠶絲片,滴了兩滴清水,水跡緩緩暈開,蠶絲片的紅色變得生動,彷佛附著在上的花魂復活,趁著顏色最重時,先抿唇,然後在兩頰拍勻。

窗外的鼓樂聲忽然大響,看來迎親的人到了。側耳細聽,心神微蕩,鋪天蓋地的喜悅。這也許是女子最想聽到的音樂,一首隻為自己而奏的音樂。

穿好裙子,戴好頭飾,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起大漠中的狼兄,忍不住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裙裾鼓脹如風中怒放的花,心情變得輕快了許多。

最折磨人的是等待,心在半空懸著,上不得,落不下,漏壺細微的水滴聲一聲聲都敲在心上。凝視久了,覺得那水似乎怎麼都不肯往下滴,越來越慢。我搖了搖頭,強迫自己移開了緊盯漏壺的視線。

得給自己找點事情,把心神引開,滿屋子尋著打發時間的物品,最後手裡握著一根棉繩。我閉著眼睛胡亂地打著一個個死結,然後睜開眼睛開始全神貫注地解繩結。打結,解結,反覆重複中屋內已是昏暗。

我扔了繩子,走到院子中,凝視著院門。天光一點點消失,黑暗壓了下來。

也許他不願意見外人,所以不肯天亮時來,過會他肯定會來的。從面對門而站到背對門而站,從盼望到祈求。

眾人都去喝方茹的喜酒,園子裡出奇地寧靜。太安靜了,靜得我能聽到自己的心沉落的聲音,不覺得痛,只是感覺越來越黑,深幽幽的洞,一點點沉沒,不知何時會砸在堅冷的地上。

幾點冰涼落在臉上,不大會功夫,一片片晶瑩剔透的素色飛旋而下。雪並不大,落得也不急,隨風輕舞,欲落還羞,竟帶著說不出的溫柔纏綿,可那蒼茫茫的白卻又罩出一天冷冽,直透人心。

“吱呀”,門被推開的聲音。心在剎那騰起,一瞬間我竟然心酸得無法回頭,原來幸福來得太艱辛,快樂也是帶著痛苦的。

我靜靜站了會,方笑著回身。笑容還凝結在臉上,心中卻是絕望。我不能相信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還是霍去病。

“第一次見你,你就穿的這套衣裙,在銀色的月光下,一頭銀色的狼身旁,長裙翩飛,青絲飄揚,輕盈得沒有半絲人間氣象,從沒有細看過女子的我,也不禁一味盯著你看,想看出你來自何方,又去向何方。”霍去病含著絲淺笑。

我雙手捧頭,緩緩蹲在了地上。霍去病驚詫地伸手欲扶我,“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無意識地自語,一遍又一遍,他緩緩收回了手。

霍去病也不顧地上塵雪、身上錦衣,一言未發地席地坐在了我身旁,似乎不管我蹲多久,他都打算就這麼默默陪著我。

雪花慢慢積在兩人身上,他猶豫了下,還是伸手替我拍落髮上身上的雪,我一動不動,宛若冰雕。

他驀地起身進屋,不一會拿著把竹傘出來,靜靜地坐到我身旁,撐開了傘。雪花細碎無聲地輕舞著,他淡淡地望著一天素白。

小謙、小淘一前一後飛進院子,小謙一收翅膀落在了我面前,小淘卻直撲向我的頭,霍去病袖子一揮,打慢了小淘的撲勢,小淘看這次欺負不到我,忙空中打了個轉,落在了小謙身旁。

霍去病去抓小淘,小淘趕著躲開,小謙卻有些怒氣地想啄霍去病,霍去病避開,順手在小謙腦袋上敲了下,“我是要拿小淘腿上的信,可沒打算欺負它。”我忙抬頭看向小淘,它腿上果然束著一個絹條。

我猶豫了半晌,開啟絹條。“對不起”三個字歪歪扭扭、筆跡零亂地橫在絹帛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要的不是你的對不起。我心中苦不勝情,緊咬著嘴唇,一絲甜腥慢慢在口中漫開。欲把絹條扯碎,手卻只是不停顫抖,絹條又小,不好著力,扯了幾次都未扯斷。

我跳起衝進了屋子中,一手揪著絹條,一手見一件物品扔一件,霍去病靜立在門口,面色沉靜地看著我發瘋般地在屋子中亂翻。

剪刀,剪刀在哪裡?掃落了半屋子東西,仍沒有找到剪刀,眼光掃到一把平日剖水果的小刀,忙抓在了手裡。霍去病猛地叫了聲“玉兒”,人已經落在了我面前,正要劈手去奪我手中的小刀,卻看見我只是狠狠用刀在割絹條,他靜靜退後了幾步,看著我劃裂絹條。

我隨手扔了刀,一把扯下頭上連著絲巾的珍珠髮箍,雙手用力,珍珠剎那散開,叮咚作響地敲落在地面,絲巾碎成一隻只藍色蝴蝶,翩翩飄舞在風中。

我盯著地上的片片藍色,心中那一股支撐著自己站得筆直的怨氣忽消,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前面,其實卻一無所見。

霍去病一撩長袍坐在了門檻上,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頭,垂目盯著地面。安靜得宛若受了傷的狼,靜靜臥於一角,獨自添舐傷口。

不知道跪了多久,聽著隱隱有人語笑聲傳來,鬧洞房的人已經歸來。我驀然驚醒,跳起身,一面笑著,一面語氣歡快地說:“我就早上吃了點東西,現在餓了,我要吃壽麵。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應該開開心心。我要換一身衣服,你……”

他轉身背對著我,我脫下樓蘭衣裙,特意揀了件火紅的裙衫穿上。我不傷心,我偏不傷心,我不為不喜歡我的人傷心!輕握著藍色衣裙,嘴裡喃喃自語,可本以為痛到極處的心居然又是一陣刀絞劍刺。

月牙泉旁初相見,一幕幕猶在眼前,人卻已經好象隔了幾世,我笑著,笑著,笑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手下用力,嗤的一聲,裙子裂為兩半,霍去病聞聲回頭看我,輕聲一嘆,“何苦……這是他送你的?”

我扔了衣裙,徑直走出門。霍去病撐起傘,默默地走在我身側。心比雪更冷,又怎麼會畏懼這一天清寒?我快走了兩步,“我想在雪裡走走。”他一言不發地隨手扔了傘,也陪著我冒雪而行。

我不願意碰見人,刻意地揀幽暗處行走,他忽地問:“你會做面嗎?”

我怔了下,回道:“不會。”他道:“我府中的廚房晚上灶火也籠著,也有人守夜,正經大菜拿不出來,做碗麵的功夫倒還有。”

紅姑在吃穿用度上管得很嚴,用過晚飯後,園子中的廚房都要滅掉火,就是有火,今兒晚上也不知道到哪裡去找廚子。我點了下頭,隨在他身後,兩人摸出了園子。

低頭凝視著碗中的面,剛吃了一口,人還倔強地笑著和霍去病說話,眼淚卻促不及防地掉了下來,落在湯上,一個接一個小小的漣漪盪開。我慌忙端起碗,半遮著臉,拼命大口地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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