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的修行(2 / 2)

小說:花雨槍 作者:夏生

“哦,那是紐可門蒸汽機。”

夥計聲音平淡,初荷卻只覺耳中“轟”地一炸,那機器的轟鳴彷彿驟然放大了數倍,一下一下撞擊在她興奮難平的心上。剎那間,少女忘卻了禮數,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向著聲音的方向而去。

紐可門蒸汽機,科學的巨怪,技術的魔獸,你在前面嗎?

初荷記得第一次看見紐可門蒸汽機的圖畫是在六歲,畫中那鋼鐵的巨臂和磚石的身軀被極細緻的墨筆勾勒出一種奇異的冷靜味道。年幼的她看不出那究竟是什麼,拿著那畫片橫看豎看研究個不停。於是父親把她抱到膝上,指著圖畫道:“這是蒸汽機,別看它不是活物,卻能使用水蒸氣產生的力量,像牲口一樣為我們幹活兒。在英國,人們用它從礦井中抽水。你知道嗎,因為有了這東西,也許以後整個世界都會變得不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們人啊,自己的力氣有限,一直在尋找有什麼法子能驅使更有力氣的東西為我們幹活兒,比如牛啊,馬啊。現在,我們終於找到比它們都有力氣的東西,而且永遠也不會累。”

“它有多大的力氣?”

“現在是一兩匹馬的力氣,之後會是三四匹,將來總有一天會是……”

父親未說完,就被懷中的小丫頭搶了話:“會不會有一萬匹那麼多?”

年幼的初荷說“一萬”的時候,眼睛裡閃著神聖的光,那是她世界裡最大的數字。

“會,會像《西遊記》裡巨靈神那麼有力氣。”父親給出篤定的回答,笑容從唇角溫柔漫開。

初荷不覺神往,望著圖畫道:“好想看看真的蒸汽機啊。”

“這有何難,等將來你長大了,咱們全家去英國看看真的蒸汽機。”

小時候,覺得長大是那麼遙遠的事,連帶著看一看真的蒸汽機也變成遙不可及的一個許諾。不想冷不防,一臺蒸汽機就要出現在眼前,可一家人卻只剩一個,命運還真是不可捉摸。初荷這樣想著,於疾走中嘆了口氣,步子不自覺地又慢了下來。

即便走得慢了,七八步之後轉過一個拐角,那鋼鐵巨怪還是出現在了眼前。整臺機器有三層樓那麼高,被粗大的木樑架在大約相距二十尺的兩堵磚牆之間,其中一側的高牆上固定有鐵軸,軸上是可以上下轉動的木質機械臂。機械臂透過聯動裝置和兩人高的汽缸相連,汽缸又和地面上小屋子一般大小的半球狀鍋爐連線,鍋爐中燃燒著的熊熊烈火讓這顆機械的心臟充滿力量。

祁天和三個頭戴斗笠的男子正在蒸汽機旁談著什麼,機器的轟鳴蓋住了幾人的聲音,但看著祁天對機器指指點點的模樣,似乎是正在為那三個男子講解著蒸汽機。隱約傳來的“汽缸”“做功”等術語讓初荷忍不住又往前湊近幾步,想聽上一聽。祁天似有所覺,側頭瞟了她一眼,先是一愣,隨即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對她露出猶如老友相遇般的微笑,然後繼續道:“這臺蒸汽機每分鐘蒸汽可推動活塞上下運動十六次,每次可以將大約一百斤的水提升一百四十尺,也就是說,六百多尺深的礦井一分鐘之內便可以被抽走四百斤左右的水,所以,有了這麼一臺機器,就不必為礦井的抽水問題發愁了。”

“嗯,這機器的確不錯,可是也實在太貴。礦井用人力抽水雖然效率低,但就算僱用一百個苦力,也只是這機器十分之一的價格。”其中一個戴斗笠的男子說。

祁天笑了笑,道:“自然,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苦力。但礦井的情形卻很獨特,就算僱了一百個苦力,也無法全部用到抽水工作上,具體的我也不解釋了,想來三位並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礦山吧,這臺機器似乎並不適合三位。”

三個男子聞得祁天此言,臉上俱是現出窘色,其中一個欲要再多辯解幾句,另一個卻以眼色阻止了他,道:“讓祁老闆見笑了,我等確實過去未曾經營過礦山營生。之所以說我們有一座礦山,只是因為我們臨行前的確有要買一座礦山的打算,這才想來看看西人的蒸汽機。”

這個解釋聽來很是牽強,連初荷都覺得不可信,祁天卻只是溫和地微笑,彷彿全盤相信的模樣,道:“未雨綢繆自然是對的,那這樣吧,幾位要是以後想買蒸汽機,儘管來我們祁氏的商行,今日在下有客,就不多陪了。”

三個男子見狀,就坡下驢向祁天告辭,轉身離開時恰與初荷打了個照面。初荷這才看清,為首的是個形貌頗為貴氣的年輕男子,她剛想閃身讓路,就聽年輕男子身後一人低低呵斥了一句:“閃開。”

剎那間,初荷如遭雷擊般僵立當中,一雙眼睛死死盯住說話之人,彷彿要用眼光將那人身上挖出個洞來一般。那人被看得很是不悅,又呵斥了一句:“看什麼看,閃開。”

初荷仍是僵在原地動也未動,為首的年輕人見狀笑笑,繞過她徑自走了。恰在此時,落在後面的本傑明趕了上來,一拉她袖子,道:“跑那麼快乾什麼,事情還不是要我來說,你先等著。”

本傑明說罷走到祁天面前拱了拱手道:“祁老闆,好久不見。”

儘管本傑明來南明已有數月,可是仍然習慣穿洋服,偏又生得一副漂亮的中國面孔,講一口不標準的漢話,如今配上中式的拱手禮,可謂如假包換的不中不洋。大約是因為本傑明看上去太過有趣,祁天臉上難掩笑意,拱手還禮道:“朱公子,數月不見,風采更勝從前。”

本傑明一愣,眨了眨覆著長睫的大眼睛,以略帶迷惑的口氣道:“不可能吧,我沒什麼變化啊。”

祁天見此少年仍然一如既往地“呆”,笑意更深,說:“變了,長高了一點兒。”

本傑明顯然未聽出祁天話中打趣他的意味,欣然道:“那倒是可能,祁老闆真是明察秋毫。”

祁天忍住笑,問:“不知道朱公子此來有何貴幹,難道是新的火槍已經做好,來兌現銀子嗎?”

“不是。”本傑明答道,“這次是想和祁老闆做一筆賠本買賣,我想用一種新式火槍的圖紙換一個學籍文書。”

祁天長眉一挑,問:“給誰的學籍文書?朱公子你自己用嗎?你可知道學籍文書是考生應考時必須出示的文書,要加蓋戶籍地的知縣和知府的官印,你的意思是要我偽造官印?一支槍讓我擔這麼大的風險,你還覺得是賠本買賣,我看是我賠本吧。”

“私賣槍支和偽造官印哪一個不是擔風險的?祁老闆既然槍都敢販賣,怎麼會害怕這一點兒風險。”本傑明裝出一副老江湖的腔調說,隨即掏出一張圖紙遞到祁天面前,問,“祁老闆看看,這個樣式的火槍值不值得冒險。”

祁天接過圖紙細瞧了一會兒,抬眼看向本傑明,藏在鏡片後的一雙眼睛神色不明:“我當是什麼,原來是後膛裝彈式燧發槍。這種東西想法好,卻不實用,漏氣的問題不好解決,你確定可以超過我這一支嗎?”祁天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支精緻的手槍,在本傑明面前晃了晃,又揣了回去。

本傑明於造槍術一竅不通,全部知識只是來時初荷讓他臨時抱佛腳背記的,而這世上的火槍五花八門,款式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只這麼看一眼,他原是根本無法辨認出祁天那支是什麼槍,更別說品評比較,可偏巧祁天這一支是安妮女王式手槍,本傑明在英國曾見人使用過,於是以篤定的口氣答道:“我當是什麼,不過是一支槍膛可以前旋的‘安妮女王’,雖說這也勉強算是後裝彈,但是和我這個卡榫的設計卻不可比。”

祁天微露讚許之色,似乎是認可了本傑明這認槍的本事,道:“大凡鐵匠都能造劍,可唯有大鑄劍師才能鍛出千古名劍。造槍也是如此,構想再好,還要看製造技術是否高妙,我信你,因為你過去造的槍從未叫我失望。你那文書何時要,寫誰人的名字?”

“三日後,名字是夏楚河,楚河漢界的‘楚河’,是個男學生,福建惠安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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