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小說:豐乳肥臀 作者:莫言

……我……我……不說吧……鳥兒韓雙手緊張地摸著主席臺上的白桌布,可憐巴巴地抬起頭來,望著坐在主席臺一側、主持報告會的中學校長丘家福,結結巴巴地說。說什麼……我知不道……他的咽喉裡好像堵著一個很大的異物,每說出一句短語,就像鳥一樣抻抻脖子。在短語的間歇裡,他發出一些怪異的非人的聲音。這是鳥兒韓還鄉後的第一場報告會,中、小學的全體師生、區委的全體幹部、還有各村聞訊而來的百姓,把學校的籃球場站得水洩不通。縣報的記者端著照相機,從不同的角度為鳥兒韓拍照。鳥兒韓望望臺下的人群,害羞地往後縮著身子,好像要尋找可以依靠的大樹和牆壁。他不說話時便緊縮著脖子,聳著肩膀,雙手捂在褲襠間。

校長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往茶杯裡倒了一些開水,送給他,說:“老韓同志,喝口水,潤潤喉嚨,別緊張,臺下,都是你的鄉親和鄉親們的孩子,大家都非常關心你,都為有你這樣的名聞世界的鄉親感到驕傲和自豪。同學們,同志們,鄉親們,”校長側過臉對著聽眾,激昂地說,“韓頂山同志在日本北海道的荒山密林裡,像野人一樣生活了十五年。他創造了世界性的奇蹟,他的報告,一定會給我們巨大的教育,讓我們再次以最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他為我們做報告!”

臺下掌聲雷動,我們都被校長富有煽動性的講話激動得熱淚盈眶。鳥兒韓伸出一隻手,像老鼠試探著鼠夾上的誘餌一樣,摸了一下茶杯的把柄,急忙縮回手,又摸了一下,他才抖抖索索地端起茶杯,皺著眉頭喝了一口茶。熱茶燙得他揚起下巴,緊緊地閉起眼睛。茶水沿著他的下巴流到他的脖了上。他吭吭地,像老刺蝟一樣咳了一陣,眯起眼睛。彷彿陷入了沉思冥想。

校長轉到他背後,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懇求道:“說吧,老韓,這是在祖國,在故鄉,在親人的懷抱裡啊!”鳥兒韓仰起臉,眼裡啪噠啪噠掉出兩滴淚,說:“說?”校長親切地鼓勵他:“說,一定要說!”……“那就說……”他低下頭,雙手還捂著襠間,沉默了幾分鐘,抬起頭,抻脖子瞪眼,艱難地說起來。

“……我、打鳥、那天、黃皮子放槍、我跑、他們追、我一彈弓打瞎他眼、他們抓我、綁胳膊、打腿、用槍托子、繩子拴著一串、一串、一串、三串、一百多人、黃皮子問、我說、下莊戶的、不像、我看你、是個無業的、遊民、啥叫無業遊民、小人不明白、啪、打我一耳光、你問我、我問誰去、又打我兩耳光、我不服、被綁著、他抽我的彈弓、拉一下皮子、嗖、還說不是無業遊民、打、打、打、用鞭子、棍、槍托子、說、是不是無業的、遊民、小夥子、好漢不吃眼前虧、認了吧、到了火車站、解開繩子、一個挨一個、往裡走、我撒腿就跑、頭上槍子兒嗖嗖地響、炸了營、馬隊迎面圈過來、一刀砍在我頭上、幾顆人頭落了地、白眼珠子往上翻著、滿手是血、上了火車、到了青島、押到碼頭、小日本、站兩邊、刺刀逼著、上船、大船、福山丸、跳板一撤、譁、船開了、都哭了、爹呀、娘呀、完了、這一翅子、刮到哪裡、不知道、肉包子打狗、一去沒回了、海、浪、晃啊晃、嘔、吐、餓、死了、拖到甲板、扔下海、鯊魚、一口吞下腿、二口吃光、一群群鯊魚跟著、一群群海鷗跟著、到日本了、上岸、坐火車、又坐船、又上岸、到北海道、進山、雪到大腿、凍得臉青、耳朵流黃水、赤著腳、住木板房、不讓吃飽、湯、照見人影、趕下煤窯、小鬼子監工、‘刺樓刺’、‘樓刺樓’、‘石高布石高布’、鬼子話、不通、不通就打、風鑽、頭燈、挖煤、吃橡子麵、拉不下來、夥計、不能等死、要跑、死在山上、不給小鬼子挖煤、挖煤鍊鐵、造槍、造炮、殺中國人、不幹、跑、不給鬼子挖煤、死了也不挖了!”

他的話突然具有了感情色彩,聽眾愣了愣,熱烈地鼓起掌來。他吃了一驚,望著臺下,又轉臉尋找校長,校長對他翹起大拇指。他越來越流暢地說:“小陳跑了,被捉回來,當著大夥的面,被狼狗扒了肚子。鬼子咕嚕,翻譯說:”太君說了,誰還敢跑?他就是榜樣!‘我心裡話,操你娘,只要有口氣,老子就要跑!“熱烈鼓掌。”一個女人,打掃雪的,對我招手,鑽進她的板棚,她說,’大哥,我是在瀋陽長大的。對中國有感情。‘我不敢說話,怕她是奸細,她說,’從廁所鑽出去,就是山林……“

就在魯立人和他的爆炸大隊,在大欄鎮街上,歡慶勝利那一天,鳥兒韓從廁所裡鑽出去,進入山後的密林。他發瘋一樣地跑著,一直跑得筋疲力盡,栽倒在一片樺樹林裡。林中散發著腐敗的樹葉味道,有叮咚的水聲在腐葉下,像彈琴一樣。空氣潮溼,霧氣騰騰,夕陽光如金色的箭,從林木間連續地射進來。黃鸝的啼叫,驚心動魄,一股血的滋味。面前是綠得發黑的草,草葉間結著紅潤的果實。

他吃了一些漿果,滿嘴口水。又吃了一捧白色小蘑菇,腸胃絞痛,嘔吐不止。他聞到自己的身體在鬼鬼祟祟的黃昏裡,發散著刺鼻的惡臭。他找到一條山溪,洗去了身上的糞便。溪水冰涼徹骨,他打著寒戰,聽到從礦區的方向,傳來隱隱約約的狼狗的叫聲。小日本發現了,晚點名時他們會發現我不在了。他心裡浮起一種報仇雪恨後的快感。小舅子們,老子跑出來了。看守礦區的日本兵,越來越少,但狼狗卻越來越多,他隱約感覺到,小日本快要完蛋了。不行,還得往深山裡走,小日本要完蛋了,被他們抓回去喂狼狗,多冤哪!想起那大頭尖屁股的狼狗,他渾身皮緊,那些滴著血的狗嘴,拖著小陳的腸子,像吃粉條一樣。他把小日本發給的號服脫掉,扔到溪流中。去你孃的吧!衣服鼓脹起來,像黃色的牛尿脬,順流而下,在岩石邊被阻擋,轉幾圈,又流下去。夕陽如血,山中,樺樹和橡樹、藤蘿和灌木、杉松、馬尾松、半崖壁葉片金黃的野葡萄、從山澗裡跌跌撞撞流出來的小溪,一切,都被夕陽改變了顏色。他無心欣賞景緻,飛快地沿著溪邊,跳躍著那些巨大的光滑卵石,向山的深處跑去。半夜時,估摸著狼狗追不上來了,便靠著一棵大樹坐下。他感到腳像放在爐火中燒烤著一樣,又熱又痛。肚子一陣陣發熱,熱罷又冷。清冷的月光照耀得山林一片銀輝,山澗中長滿滑膩青苔的卵石,像巨大的鳥蛋,閃著幽幽的青光。溪水聲傳播得很遠,被岩石激起的一簇簇浪花潔白如雪。他棲身在大樹紫色的暗影裡,被寒冷、飢餓、傷病、恐怖、惆悵等等一大堆倒黴的感覺折磨著。有好幾次他甚至想到,這樣莽撞地逃竄出來是不是犯了錯誤,但每當這念頭一冒出來了,他就痛罵自己,混蛋,你自由了,你了不起,你再也不用替小日本挖煤了,再也不用受那些嘴唇上剛扎茸毛的小日本的欺負了。

他就這樣在既痛苦又激奮的心情折磨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黎明時,他被自己響亮的夢囈聲驚醒了。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但剛醒來就把夢中的情景忘得乾乾淨淨。他感到渾身都涼透了,心臟像一顆冰冷堅硬的鵝卵石,碰撞的肋骨疼痛難忍。夜露很重,樹幹上佈滿了一層淋漓的冷汗。月亮已落到西邊的山巒背後,幾顆綠色的星辰在蒼白的天幕上閃爍著。山谷中霧氣濛濛,幾隻黑乎乎的野獸站在溪邊用舌頭舔水。他聞到了腥羶的味道,並聽到震盪山谷的猛獸的呼嘯。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山谷裡的霧白茫茫的。他冷,走到陽光裡曬著,看到身上,一道道的鞭痕,有許多白色的化膿小瘡,一片片腫脹的包塊,被蚊子和小咬叮的。這哪裡還像個人!眼淚差點流出來。曬得面板髮了癢,但雙腿間那一窩東西,命根子,種袋子,冷得硬的像石頭,拘上去,小肚子鈍痛。他想起古老的說法:男人最怕冷的地方是蛋子,女人最不怕冷的地方是xx子。他揉著蛋子,感到冰在慢慢融化,有一些涼涼的溼氣,被揉出來了。他後悔把身上的號衣扔了,怎麼說那也是套衣裳,白天能遮擋身體,夜裡能避蚊蟲。他在樹下找了一些熟悉的野菜,苦菜子、車前草、錐蒜、扁蓄。這些無毒,他吃了。有很多漂亮的野菜、野果,不認識,不敢吃,怕中毒。在山坡上他發現了一棵野梨樹,地下落著一層黃色的小梨子,有一股發了酵的酒糟的味道。他嘗試著吃了一顆,酸甜酸甜,跟中國的梨味一樣的,高興極了,放心地吃了一個飽。然後想記住這棵樹,轉著尋找標記,可四周全是樹,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雖說太陽昇起的方向是東,但那是中國的定位法。小日本的太陽,是不是也是東昇西落呢?他想起太陽旗在火車站前的旗竿上飄揚的情景。回家,他想,跑出來不是本事,也不是目的,回家,高密東北鄉,山東省,中國。他的眼前,出現了那個天真少女的影子,她的清秀的長臉兒,高高的鼻子,白皙的豐滿耳朵。想到她,他的心像沉浸在酸甜的秋梨汁裡。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日本的北海道地方,應該和中國的長白山連在—起,只要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就能進人中國。他想,小日本小日本,彈丸小國,我豁出去三個月,把你走到頭。他甚至想,只要我走快些,也許能趕上回家過年。娘死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上官家的女兒娶過來,好好過日子。他打定主意,決定去找回昨天黃昏時扔掉的衣服。他小心翼翼地往回走,生怕狼狗從林子裡撲出來。中午時,他感到應該到了那地方了,可眼前的景色卻與昨晚看到的大不一樣。昨天他沒發現竹子,今天卻看到,山谷裡有黑面板的蓬頭散發的大樹,有直鑽到陽光裡去的白樺。有一叢叢紅色的、白色的、紫色的花樹,真是鮮花爛漫,時濃時淡的花香滿山谷。那麼多鳥,蹲在樹枝上,好奇地打量著他。有他能叫出名字的,有些叫不出名字,都生著華麗多彩的羽毛。他想要有把彈弓就好了。

整整一天,他都沒轉出這條山谷。那條小溪像個調皮的孩子跟他捉著迷藏。

狼狗沒有出現。衣服也沒找到。中午的時候,他從一棵躺在水邊的腐爛樹幹上,掰下一片白色的木耳,試探著嚐了嚐,木耳脆生生的,有一股淡淡的辛辣味道。

他放心大膽地把滿樹幹上那些層層疊疊的木耳全部吃光。傍晚的時候,他感到腹痛,肚子脹得像鼓一樣,一敲嘭嘭響。然後他就嘔吐,腹瀉,眼前的東西都變得又粗又大。他舉起手,看到手指都像水蘿蔔。在溪流的平緩處,他在水面上看到自己腫脹的臉,兩隻大眼腫成一條細縫,臉上所有的皺紋都消失了。他疲乏又絕望,鑽到一叢灌木下,躺了下來。這一夜他神昏譫語,眼前晃動著許多像大樹一樣的巨人,還經常地感到一隻只色彩斑斕的老虎圍著這叢灌木轉圈子。天亮時,他覺得心裡痛快了一點,肚子也消下去了。臉也不腫了。在溪水中他的臉嚇了他一大跳。一夜上吐下瀉,使他瘦脫了形。

大概度過七個或者是八個夜晚後的早晨,他遇上了兩個熟悉的勞工。當時他趴在溪邊,正把頭紮在水面,學著野獸的樣子喝水,就聽到從溪邊一棵大橡樹上,傳下來一聲輕輕的問詢:“是鳥兒韓大哥嗎?”

他跳起來,躲到灌木叢裡。久違了的人聲把他嚇了個半死。這時,他又聽到了來自橡樹梢頭的問訊,但這次是一個沙啞的成年男子的聲音:“是鳥兒韓吧?”

“是我,是我呀廣他狂叫著從灌木叢中鑽出來。”是鄧大哥吧?我聽出來了,還有小畢,我總算找到你們了……“他跑到橡樹下,仰著臉往上望,猝然冒出的淚水,沿著他的眼角流向耳朵。樹上的老鄧和小畢,解開把自己捆在樹杈上的腰帶,沿著長滿青苔的樹幹,笨拙地滑下來。三個人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哭著,叫著,歡笑著。

三個人拉開一點距離,鳥兒韓的目光在老鄧和小畢的臉上來回跳動著,老鄧和小畢的目光卻始終盯著鳥兒韓他們終於安靜下來,交流著分別後的情況。老鄧在長白山伐過木,有山林經驗。根據大樹幹上青苔的分佈情況,老鄧確定了方位。半個月後,當山上的樹葉被秋霜染紅了的時候,他們站在一個低矮的、林木稀疏的山坡上,望見了波浪滔天的大海,灰白的海浪永不疲倦地撞擊著岸邊一塊褐色的礁石,潮水像羊群一樣追逐著衝上平緩的沙灘。

“……海邊上,嗯,?白著十幾條船。一些人,嗯,盡是些老頭兒,嗯,老婆子,婦女,嗯,小孩子,在那兒曬魚,嗯,曬海帶,嗯,也挺苦的,嗯,哼著哭喪歌兒,嗚兒哇兒,嗯,哇兒嗚兒,老鄧說,嗯,過了海就是煙臺,嗯,煙臺離咱們老家,嗯。很近了,嗯,心裡樂,嗯,想哭,嗯,遠望著海那邊,嗯,有一片青山,嗯,老鄧說,那就是中國的,嗯,在山上貓到天黑,嗯,海灘上人走光了,嗯,小畢急著要下山。嗯,我說等會兒。嗯、一會兒,嗯,一個人,頭上戴著瓦斯燈,嗯,在海灘上,嗯,走了一圈,嗯,我說行了,嗯,下去吧,嗯,一個多月淨吃草,嗯,見了魚乾,嗯,比貓還饞,嗯,顧不上說話,嗯,吃了幾條魚,嗯,小畢說魚還有刺呢,又吃了一些海帶,嗯,肚子裡那個滋味呢實在難受,嗯,就像煮小豆腐一樣,嗯,絞著痛,嗯,小畢說,嗯,大哥,我的腸子怕是被魚刺扎破了,嗯,曬魚的鐵絲上搭著一件膠布圍裙,嗯,我抽下來紮在腰上,嗯,又找到一件,嗯,女人的褂子,穿上緊巴巴的,嗯,光身子一個多月了,嗯,穿上衣裳像個人啦,嗯,跳上一條小船,嗯,推,拖,弄到海里,嗯,身上溼透了,嗯,船不老實,嗯,像條大魚,嗯,你拖我拉爬上去,嗯,不知道怎麼讓船走,嗯,你一槳。我一槳,嗯,小船耍脾氣,團團轉,嗯,不行,這樣劃不到中國去,嗯,老鄧說,兄弟,這樣不行,回去吧,我說,不回去,就是淹死,嗯,死屍也要漂回,嗯,漂回中國!”

船經不起折騰,翻了,他們在齊胸深的海水裡掙扎著,被潮水衝上海灘。海上濤聲澎湃,像有千軍萬馬在廝殺、奔騰,繁星滿天,水面上飛舞著綠色的磷光。

鳥兒韓凍得說不出話。小畢低聲啜泣著。老鄧說:“弟兄們,天無絕人之路,重要是不要灰心。,‘鳥兒韓問:”大哥,你最大,你說吧,怎麼辦?“老鄧說:”咱是些旱鴨子,沒有使船經驗。莽撞出海,死路一條。好不容易逃出來,不能輕易死,這樣吧,咱先上山歇一天,明晚,捉個日本漁民,讓他送我們回去。“

第二天晚上,他們埋伏在路邊,手裡拿著棍子石頭。等啊等啊,終於看到那個頭戴瓦斯燈的人來了。鳥兒韓猛地撲上去,攔腰抱住那個人,將他摔在地上。

那人怪叫一聲,昏了。老鄧摘下頭燈一照,晦氣,原來是面色枯黃的女人。小畢舉起石頭,說:“砸死她吧,要不她會去報信的。”老鄧說:“算了,小鬼子不仁,咱不能不義。殺女人,要遭天打五雷轟。”

他們扔下那女人,急匆匆轉移。突然看到海灘上有一點燈火,有燈火就有人。三個人,不用提醒,都屏住呼吸,往前爬。鳥兒韓聽到油布圍裙摩擦著海灘上的砂粒,嚓啦啦地響。燈光從一間木板房裡洩出來,房子兩邊,堆放著一些養殖海帶的玻璃水漂子,還有一些破舊的橡膠輪胎。鳥兒韓臉貼在簡易的板皮子門上,從寬大的縫隙裡,看到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蹲在一個小鐵鍋邊,正在吃大米飯。米飯的香氣刺激得他的胃部一陣痙攣,怒火衝上腦袋,操你祖宗,你們把我們抓來,讓我們吃草吃樹葉子,你們卻吃大米飯。鳥兒韓剛想衝進門去,手腕子卻被老鄧捏住了。

老鄧拖著他們,離開小屋,在一個安靜處,三個人頭碰頭趴下。鳥兒韓說:“大哥,咋不衝進去?”老鄧說:“兄弟,別急,讓這老人吃完了飯吧。”“你可真是好心腸。”小畢嘟噥著。老鄧說:“兄弟,咱們能不能回到中國,全仗著這個老人了。

我看這也是個苦人。咱進去,千萬不要動蠻的,要和顏悅色地求他,他要答應了,咱就有救了,他要不答應,那時再來武的。我怕你們一進去就狠起來,所以把你們先拖出來。“鳥兒韓說:”鄧大哥,沒什麼好說的,我們聽你吩咐。“

他們進入板屋,還是把那老人嚇得夠嗆。他殷勤地為他們倒了茶。鳥兒韓看著老人被海風吹得像樹皮一樣粗糙的臉,心軟得不行。老鄧說:“好大爺啊,俺是中國勞工,求您老人家使船把我們送回去吧。”老人痴呆呆地看著他們,連連鞠躬。老鄧說:“您把我們送回去,我們砸了鍋賣了鐵、典了老婆賣了孩子,也要湊足盤纏把您送回來。您要不願回來,我們就把您當爹養著,有我們吃的,就有您吃的,誰要膽敢反悔,說話不算數,誰就不是人養的!”

老頭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裡咕嚕著他們聽不懂的話,連連磕頭,鼻涕兩道淚兩行。鳥兒韓有些心煩,動他一下,他就像殺豬一樣嚎叫著,爬起來就往外跑。鳥兒韓一把揪住他,他回頭就咬了鳥兒韓一口。鳥兒韓怒從心頭起,找到一把菜刀,按在老頭脖子上,威脅道:“別嚎,嚎就殺了你!”老頭兒不敢嚎叫,眼睛緊急地眨巴著。鳥兒韓說:“鄧大哥,到了這步田地,講不得二十四孝了。把這老東西弄上船,用刀逼著,不怕他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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