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解釋道:家傳手藝,叫二進宮。是當年老爺子坐牢的時候,獄友教他的,說是驢肉滷好,再用熱油回鍋,有奇香。老爺子學會以後,就起了這麼個名字,雖然不雅,但一來是紀念牢獄生涯,二來也和做法相合。
我又加了一碗驢雜湯,清湯,些許內雜,點綴蔥花。
女人說,冬天吃,舒服哩,但吃了晚上要多動動,肚子裡有火。
果不其然,當晚吃好,渾身大汗,從腳板心到腦袋頂兒,毛孔都開著。
第二天想再去吃,簡陋的小店已經不在,只剩下壓棚子的大石塊。
還有一次,與朋友坐車去神農架。
路遇大雨,道路土崩瓦解,進退兩難。
下車到農家借食借宿。
恰值晚餐時間,農家端出兩菜,都是用大臉盆裝著的,一道是涼拌蘿蔔纓,一道是蘿蔔燜燒排骨。
大快朵頤。
酣暢淋漓。
夜行有車前來,報說道路搶修成功,於是再次上車。
回首望去,長草如劍,燈火迷濛,夜色漫漫。
有些菜,只可遇,不可求。
(五)終食
人生不過一碗飯。
金聖嘆臨終前言及“豆腐乾與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
走得瀟灑。
人死之前要吃好。
飽死鬼好過餓死鬼。
無論古今中外,犯人行刑之前,都有所謂的“斷頭飯”。
原來聽美國的朋友講過一故事,我權作有趣段子來聽。說是當地監獄有犯人被判處電刑,將要赴刑場之前,監獄問他對自己的最後一餐有什麼要求。
他說自己當年搶錢殺人,實因出身粗野,想做一個有修養有品質的人,希望最後一餐能吃得優雅些,求典獄長成全。
典獄長點頭允諾。
白布長桌,法式餐,從前餐到最後甜點,倒酒侍者,提琴伴奏。
據說死的時候,這位殺人盈野的屠夫竟然平靜如同紳士。
嵐山光三郎寫過一本書《文人的飲食生活》,裡面記載了不少日本文人臨終的景象。
北原白秋的繪畫和詩歌中常出現有關蘋果的意象,所以直到臨終病危,連流食都少吃的時候,竟然還吃了兩片蘋果,大聲連說兩遍。
“好吃!好吃!”
將吃飯的慾望視為生命源泉的正岡子規,在病床之上純屬自虐式的攝取食物。彼時他已患嘴疾,竟然命醫生把牙齦的膿瘡都割去,重新開始吃飯。
至於夏目漱石,他因偷吃花生米而死,在臨終前竟然還對旁人說想吃東西,在喝了一點葡萄酒,說了好喝後,閉上雙眼。
文人的臨終往往如此,戲劇化,猶如他們的作品。
看野史的時候,讀到一則故事。
說是有一個叫劉直的人,從小就調皮搗蛋,招貓逗狗,誰都不待見他。
後來他做了地方的武官,官職也就芝麻大,這下可不得了,老百姓說,丫平時就夠嗆,這下當了官兒還不得更沒溜兒了。
但還沒等劉直幹出什麼沒溜兒的事兒,金兵就打來了。
城沒破,官兒先逃。
嘿,到最後您猜怎麼著,這劉直反而成了城裡最大的武官。
之前逃跑的長官領著人來到城下,喊:劉直,你把門開開吧,等你當了帶路黨,我給你升官。
劉直說,哎喲,長官,這可不行。我從小就給城裡大爺大媽添了不少麻煩,等這大禍臨頭的時候,我要再添麻煩,那也太不是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