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2)

小說:高興 作者:賈平凹

第二天早晨,我走的時候煤球王還是沒回來,而我又比五富提前到了收購站。五富的衣服髒得看不出個顏色,我訓斥他:你少睡一會兒也該把衣服洗一把水麼,穿著不難受?他說:不難受。我說:你不難受,別人看著難受哩!他說:白天拾破爛晚上賣煤能幹淨?我說:廁所裡的蛆還白白的哩!我說我本來要帶他去見見孟夷純的,現在不帶他去了。五富沒有生氣,說:難怪你穿得乾淨!卻從懷裡掏出了三百五十元,說是杏胡讓把大家捐的款轉交給我。我已經出來這麼些日子了,杏胡還是依舊收繳捐款,這讓我感動得眼睛都紅了。

我有了一種幸福感。人的運氣從大清早的情緒而定的,今天的情緒好,運氣可能就來了。可不,離開收購站,我一到十道巷就收一麻袋的空易拉罐,這是從未有過的事,而且在八道巷又有人把裝修剩下的舊鋼窗舊防盜網賣給我,還在那個豪華賓館門前報欄又碰上了那些老頭,他們依然在看樓練頸椎,卻每人都提了一大包舊報紙在等我。三輪車上破爛壘得高高的,我希望有人能看見,可茶館門口的收停車費的老頭沒在那兒蹴著,賓館的保安也不在門口,小酒館的門還關著,所有的熟人都沒有。我就蹬著車子慢慢地走,不急於去收購站,走過了九道巷,再折頭走十道巷,我遊行哩。

十道巷的拐彎處,前面有個老頭提著鳥籠,老頭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把頭擰過去繼續走他的路。這死老頭!但鳥籠裡的鷯哥卻叫了一聲:劉高興!

這老頭每天要遛鳥的,他有時熱情地叫我劉高興,有時見了卻冷若冰霜,而鷯哥也認得了我,鷯哥始終如一問候的。我說:你好!

鷯哥說:你好!

我說:唱個歌,唱個歌!

鷯哥說:吹簫!吹簫!

鷯哥比老頭知道我的心思,我就取了簫來吹。我吹的是:東山坡呀西山坡,山山坡坡唱山歌……老頭卻提著鳥籠不停點地走了。老頭今天心情不好,不好你就不好著吧,我還要繼續吹簫。從頭來,吹:東山坡呀西山坡,山山坡坡唱山歌,唱得山歌落滿坡,幸福生活……

吹著吹著,不吹了,哇,你知道我看見誰了,我看見了孟夷純,孟夷純在路對面向我招手哩。

啊,孟夷純還能向我招手麼?!

如果在大街上碰見了孟夷純,孟夷純還在恨我,看見了我而不理我,那我會傷心地哭哩,可孟夷純在給我招手了,態度還是活騰騰的一朵花,我就膽正了,蹬著三輪車橫穿馬路,行駛的汽車因此停下來了十幾輛。

我們是站在了那個垃圾桶前見的面。

她說:不錯麼,今日這麼多收穫!

但我站在她的面前,有些窘。因為一切來得太突然,我的頭髮亂著,蹬三輪車時把褲管挽了起來,又挽得一個褲管長一個褲管短。我怕我身上汗味重,所以站在垃圾桶前。

孟夷純似乎全然沒在乎這些,她臉色紅撲撲的,說:我還以為你生了我的氣,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說:你那天那麼兇的。

她說:我那天兇嗎?女人就是過幾天脾氣好,過幾天脾氣不好。也怪我不好。

我說:是我不好。

她說:我一兇那你也就不再來了?

我說:我怕你不見我麼。

我想不來我能說這句話,而且聲調扭捏,像是撒嬌。若是聽見這話是別人說,我牙根都發酸發麻了,這哪是我的風格呢,可我偏偏說出了這句話。我的臉刷地燒了。

又害羞了,又害羞了。孟夷純又用指頭來戳我額,手過來了卻拍打了我肩上的土。

還能有什麼讓我心裡舒坦嗎?劉高興畢竟是不懂女人的,女人對你好起來這麼好,對你兇起來卻那樣兇。但我現在得裝出很男人的氣概了,我揚了頭,說今天涼快,又說今天運氣不錯,再說:你這一身衣服好看得很麼!

她說:是衣服好看還是人好看?

我說:人好看。

她說:人好看了你就多看幾眼!

我說:我不多看,那邊店鋪有人往這邊瞅哩,我這樣子和你在一起辱沒了你,你先走,我交了破爛後去店裡找你。

她說。我不!

現在是輪到她在撒嬌了。

我們就相廝著一起去收購站。那天的街上如果人再多點,肯定要發生交通堵塞了,一個漂亮時尚的女人和一個灰頭土腦的拾破爛的說說笑笑並肩行走,身邊過往的人都拿異樣的目光看我們。我瞄著了一個人噢了一聲後鼻子突然流血,流吧流吧,所有人都流鼻血去吧!

我說:這些日子沒見,你胖了?

她說:真不會說話,現在興見了女的要說瘦的!

我說:你真的胖了,胖得更好看!

她說:是不是?可能是有了好事的緣故吧。

我說:案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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