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沒有面條了(1 / 2)

小說:羊的門 作者:李佩甫

呼國慶是在極其秘密的情況下,實施他的離婚步驟的。他也沒想一下子就把婚離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計劃是三年,打一場“解放戰爭”。

呼國慶的妻子叫吳廣文,師範畢業,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在縣城的一所小學裡當教師。她跟小謝沒法比,人長得一般,乾巴巴的,還是個溫性子,說也說不出個什麼,也只會教個加減乘除,哄哄孩子。一開始的時候,呼國慶並沒有提離婚的事,他一字都沒透,反而比平時回去得勤了。有一次,吃飯的時候,他對妻子說:你看,縣上工作忙,應酬也多,一天到晚累得迷三倒四的,我也沒工夫陪你,老讓你一個人在家,我這心裡挺不是滋味。你下了班,也出去玩玩嘛,跳跳舞什麼的……吳廣文說:我不去,摟摟抱抱的,有啥意思?再說,我也不會跳舞。呼國慶說:不會可以學嘛。我也不會。這樣吧,湊住機會,我帶你去學學。於是,呼國慶就抽空帶她去了兩次舞場……

此後,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裡,呼國慶沒再回過一次家。他先是藉機會考察去了,在外地待了半個多月,出差回來,他也沒有回家,而是獨自一個人開著車到小謝那裡去了。這時候,他已學會了開車,常常獨自一人開車到市裡去“彙報工作”。不過,他已交代過秘書,讓他隔三差五地去給家裡打個電話,送些舞票什麼的。待他再回家的時候,發現妻子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她在穿戴上有些講究了,走路也稍稍有些發飄,沒事時,嘴裡竟然哼出了“一二三四一……”他心裡說:很好。

這樣持續了一年多時間,呼國慶又有了新的發現。他發現妻子比以前愛說了,也都是些小道訊息,從舞場上傳出來的訊息:縣裡的人事安排,誰誰跟誰誰有勾扯;學校裡的一些變化,哪個班裡學生如何……在她的話裡,不時透出一個資訊,她總是說,秦校長那人不錯,秦校長那人水平高,秦校長那人思想解放……呼國慶總是笑笑說:我也看那人不錯,是塊料。有一天晚上,呼國慶突然開車回家去了,可門卻鎖著,於是他又驅車趕到了縣城裡的一家舞廳,一看,果然不錯,妻子正跟那個姓秦的跳舞呢。從側面看,那姓秦的眼裡有東西。

他誰也沒有驚動,就又悄悄地離開了舞廳,心說:好,好哇。

再後,呼國慶出差就更頻繁了。他經常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他要出去幾天。有時是一個星期。有時是半個月。初時,妻子還有些牢騷,時間一長,也就慣了。這時候,她已當上了那所小學的教導主任,常跟校長在一起研究工作,也忙起來了。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呼國慶覺得時機成熟了,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了。他先是秘密地去了謝麗娟那裡一趟,告訴她不要再往縣裡打電話了,要她在這一段時間裡跟他斷絕任何聯絡。其實小謝很聰明,她從一開始就沒有以個人的名義給他打過電話,每次打電話,只要他不在,她總是說:我是市政府辦公室,有個材料讓呼縣長趕快報來……連這樣的“暗號”電話,呼國慶也不讓她再打了。眼看要過年了,小謝有些不高興,就埋怨說:“你這個人就喜歡搞陰謀。攤開不好嗎?”

呼國慶說:“我也想搞陽謀,也想光明正大,可這樣行得通嗎?”

小謝說:“怎麼行不通?我就敢去縣裡,敢當眾宣佈我愛你!你敢嗎?”

呼國慶說:“你別再給我添亂了。還說呢,我第一次來市裡找你,你像變了個人一樣,冷若冰霜。那不是陰謀?”

小謝抱著他的頭,輕聲說:“那我也是為你好。我就看你靈不靈。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我嗎?一個排都不止。你剛當上縣長,我是怕他們兩個看出我喜歡你,我怕我忍不住會流露出來。他們在組織部門工作,捏著你的政治生命哪……多不利呀!”

呼國慶說:“對呀,這不叫陰謀嘛,這是策略。”

小謝嗔怪道:“陰謀,就是陰謀。我也不知怎麼搞的。我原來可不是這樣的。我在學校的時候,喜歡唱,喜歡跳,有什麼就說什麼,喜歡直來直去。可一分到這裡,看一個個都那樣……我是被你們染的,被這塊地染的。”

呼國慶說:“手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這就夠了。你要相信我,我用三個月的時間把這事處理好,在這三個月裡,咱們不能有任何聯絡,要完全斷絕來往,你明白嗎?”

小謝嘆口氣說:“你太精明,精明得過頭了,我想,總有一天,你會栽跟頭的。可我沒有辦法,我真是太喜歡你了,包括你那些小詭計。親親,我對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哇!只好隨你了……”

從這一天起,呼國慶說到做到,真的再不跟小謝見面了。過春節的時候,他到市裡去給領導拜年,竟然也沒有去看小謝。可小謝終於忍不住了,她在大年初一那天給呼國慶掛了個電話,電話是呼國慶接的,謝麗娟在電話裡流著淚說:“我想你,我想死你了……”呼國慶對著話筒,很嚴肅地說:“噢,噢噢。是這樣,上班再說吧。好不好?”謝麗娟說:“你裝什麼裝?你真殘酷!你連句話都沒有嗎?”呼國慶對著話筒說:“噢,知道了。這事要慎重。過罷年再說,行吧?”謝麗娟“砰”的一下子把電話撂了……

過罷年,呼國慶就開始放出風來,說他要跟一個企業到深圳去考察一個專案。這話在半月前就說了。可臨走的時候,他卻悄悄地藉故留下來了。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白天裡,呼國慶帶著秘書和司機去了一個偏遠的鄉村,一直拖到很晚很晚的時候才往回趕。回到縣城已經快十二點,呼國慶對秘書說:“走,跟我回去,讓你嫂子下麵條!”秘書忙說:“算了,呼縣長,天這麼晚了,不去了。”呼國慶根本不容他回話,虎著臉說:“去,都得去。跟著我你還怕什麼?”就這樣,呼國慶帶著秘書和司機突然回去了。

推開門的時候,呼國慶“愣”住了,秘書和司機也都愣住了,只見他的妻子吳廣文和秦校長抱在一起,雙雙在沙發上坐著……呼國慶的臉立時就沉下來了,他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屋裡的電視機仍在嗚哩哇啦地響著,正播演著一個外國的愛情片。可那一對就像是嚇傻了似的,渾身抖著,卻仍然是雙雙摟抱在一起,一動也不動地坐著,沙發很大,他們只佔很小的一個角……

片刻,呼國慶回過身來,默默地擺了擺手,對愣在那裡的秘書、司機說:“沒有面條了,你們回去吧。”秘書和司機這會兒才醒過神兒來,一個個像小偷兒似的,慌慌張張地溜走了。

呼國慶“啪”的一下關上了門,甩開手,用力地摔了兩個玻璃杯!只聽“砰!砰!”兩聲巨響,地上飛濺著一片玻璃碎片!接著,他怒聲吼道:“他媽的,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我崩了你個狗日的!”

那兩個人像傻雀一樣,這時才想起趕忙分開去,那秦校長膽都嚇破了,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跪在那兒說:“呼縣長,你你,你你你……聽我……解釋。”

呼國慶破口大罵!整整罵了有十多分鐘……罵得他們狗血噴頭!這時,那些鄉村裡的罵人土話一下子就游到了他的嘴邊上,張口就來,用得是那樣的自如,罵得是那樣酣暢淋漓!他已經好久沒這樣罵過人了,他覺得他早已知識化了,離昔日裡的鄉村已經非常遙遠了,可他沒想到,他一下子就罵回到鄉野裡去了。罵到最後,連他自己也覺得過了,就拉回來說:“解釋什麼?還有什麼可解釋的?人贓俱獲!你還有啥話說?!有多少人給我透風兒,我本來不信。可你們不作臉哪!”說著,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兩人面前坐了下來,故意淡了語氣說:“說吧,你們想怎麼辦吧?”

吳廣文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她緊勾著頭,流著淚說:“也,也沒幹,沒幹什麼,真的沒幹什麼……”

那秦校長也小聲跟著說:“沒幹,真是沒幹,頭,頭一回,就,就接,接了個吻……”

呼國慶說:“吳廣文,你別說了,你還有臉說?”接著,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茶几,喝道:“你看看,你們都成了啥樣子了?!咱們在一個縣裡工作,你,你們能不能給我留一點臉面?就是有啥,背揹人好不好?你們這樣,傳出去還叫我怎麼工作,我還有臉在這裡工作嗎?!”

他這麼一說,吳廣文也默默地跪下了,兩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那秦校長用力地朝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巴掌,說:“呼縣長,我錯了,錯完了……”

到了這時,呼國慶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來,長嘆一聲,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踱步。這麼走了一會兒,他擺擺手,默默地說:“起來吧,都起來吧。”

兩人跪在那裡,像驚兔一樣地望著他,想起來,又不敢起來。呼國慶望著他們,再次用很傷感的語氣說:“起來吧……”兩人這才慢慢地站起來,又不敢坐,屁股只欠著沙發的邊……

呼國慶說:“事已經出來了,我也不難為你們。只有一條,我只要求你們給我作個保證,保證今後不再往來,唉……也就算了。”

秦校長一聽這話,就像是獲了大赦一樣,立即發誓賭咒說:“呼縣長,你放心吧,我們絕不再來往了。從今往後,你要再發現我跟小吳有來往,我就是豬、是狗,是連豬狗都不如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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