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戲劇
還是那個陽臺,那個立約的地方。還是那樣:月光,星空,丁一和娥倚欄而坐,四周密密麻麻的燈火伸展進無邊的黑夜。不一樣的是,落葉飄零,乾枯的樹枝摩挲著窗欞發出輕響。
不一樣的還有:今夜的戲劇要你放棄想象,今夜的戲劇只要你接受。
但仍然是約定的時間。
往日並不遙遠。往日的回聲盪漾在並非鐘錶的時間裡:“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在哪兒,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只要一旦像現在這樣,我們一同走進月光,走進幽暗,那就是我們的舞臺,夜就把我們帶進了戲劇,帶進了坦誠,帶進一切都是可能的時間。在那兒,沒有遮掩,沒有羞恥,也沒有歧視,那時一切願望就都是正當的,什麼話都是可以說的。你說好嗎?”
“現在,算不算發生了什麼事?”丁一打破沉默。
“你什麼都可以問,”娥說。
“問什麼?”
“所有的問題。所有你想到的事。”
聽聽,你聽聽,那丁對我說:她可有多麼鎮靜!/怎麼了,鎮靜也不對了?/這算不算是圈套?/哦天,你怎能這麼想?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真實嗎?/什麼什麼,這也叫真實?我看倒像是預謀的退路!/說得好聽點行不?改變,不行嗎?改變也是真實。/嚯!謝謝啦……
“是不是說,”丁一問娥:“你還……還是愛著他?”
“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是,或者不是!”
“我想,至少我從來沒有恨過他。”
“你還是喜歡他的,對嗎?”
“本來我以為我不會了,可這次,這次……其實要是沒有了那種碰不得的自卑、那種事事都要比別人占強的心態,商周他本來……哦,你見他跟問問一塊兒玩時的樣子沒?”
“說正題,他本來,怎樣?”
“你別這麼咄咄逼人好不好!”
“行,說吧。說呀?”
娥暗暗地嘆一聲,語氣變得沉緩:“我想你應該也看到了,他跟問問在一起玩得多麼融洽,多麼單純,一心一意,好象他就是為了來跟她玩的,沒有別的要求,不抱任何別的希望,千里迢迢好像就是為了來享受那樣的時光……那樣子,說真的,真是好讓我感動。”
“你在強調問問,是問問需要他。”
“是。我不能讓自己看不見這一點。”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要回到他那兒去?”
“是他回到這兒來的!哦,而且……而且我說過了,主要是,我只是想……只是想問問應該過一種正常的生活。”
“我看你應該承認你還愛著他。或者是,你已經又愛上他了!”
“是嗎?”
這一句“是嗎”好像是猝不及防從娥嘴裡跳出來的,既有惶恐,又似急切。
我看是喜憂參半。對嗎哥們兒,我這感覺?/我說:也許,可能,是……是吧?/什麼也許,可能,我告訴你:就是!“是嗎?”娥依然輕聲重複著這個問句,臉上既浮現著舒然,又聚集起緊張。
老兄,你還說“也許”和“可能”嗎?
娥轉身走進屋去。
幽暗的那間空空的客廳裡,月影朦朧,樹影搖曳,紅藍白三色的地板上游動著娥的腳步與嘆息。
“你還應該承認,”丁一跟進來,“要過所謂正常生活的,其實是你自己!”
“是嗎?”娥的表情說明她在心裡也是這樣問著的。“是嗎?”與其說是在問丁一,不如說是在問自己。“是嗎?”或者是在問那空屋,問那幽暗。
“什麼‘正常的生活’吧,”丁一跟在娥身後,“何必說得這麼羞怯,換個說法其實就是……就是你抗拒不了白晝的誘惑,脫不開那種平庸的生活!”
“平庸?”
喂哥們兒,你不是最反感別人說你平庸嗎?
但他已經聽不見我的話了。“對,平庸!舒適,安全,穩妥,循規蹈矩,但那也是僵死的生活娥你知不知道?毫無生氣,毫無激情,毫無想象力!就像一架機器,運轉正常,幾十年如一日,一輩子按部就班。可生命呢?生命卻像是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然後去領取你的獎賞——職稱,聲譽,出國講學,回國賺錢,買房子買車,生兒育女……等兒女長大了再來重複這個過程。”
“你認為這樣生活著的人,都是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