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秋到達外公住的地方時天剛暗下來，灰濛濛的天空上滑過幾片小云朵，微涼的冷風打在顧秋身上，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望著坐落在半山腰上的鴿灰色小莊園，顧秋走了進去。
大門口乳白色的鵝卵石路在兩邊路燈的柔和光線下閃著暖色的光彩，有些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踩下腳下很舒服。
“小少爺老爺在茶室接待客人呢，您要不先去客廳稍等片刻，吃點堅果糕點？”留著一撮白色山羊鬍的老管家笑眯眯地在門口迎接。
顧秋點點頭，心裡有些好奇外公的客人。顧秋外公的身份很不一般，是秦家上任當家的親弟弟，也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少爺，然而這位少爺偏偏不愛從商，喜歡畫畫寫字，最後當了一位書畫家。
老人家不喜家裡時常有外人拜訪，成年後就搬出了秦家，找了個清淨的山上蓋了間小莊園，這麼一住就住到了現在。平時雖也有人做客，但都顧著老人家的身體，很少有人會晚上打擾。
和室外相比，全天供暖的室內暖和無比，顧秋坐下後捧著一杯熱茶，靠在柔軟的沙發上，頓時就起了睏意，還好他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喝了幾口茶驅散了睏意。
傭人已經去通知了外公，顧秋上午沒等酒店的食物送到就回去了，在那個毫無溫暖的顧家他也沒吃上東西，現在猛的喝了點茶後，胃就開始不舒服。
捏了塊曲奇餅，才咬了半塊，就傳來了腳步聲。顧秋下意識看了過去，一位穿著唐裝的老人家步履矯健，雖然已經滿臉皺紋，可滿面紅光，眼睛裡神采奕奕。這位便是顧秋的外公秦森卓。
此時的外公還沒有對自己失望，望著他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成了包子褶，顧秋頓時鼻子一酸，還沒來得及憋回去，就瞧見了緊跟在外公身後的男人。
男人身材挺拔，雙腿修長在筆直的西裝褲下更顯緊實。利落的短髮打理得整齊服帖，然而那雙微微眯起的雙眼隔著透明的鏡片和外面黎明時的天色一般，冷氣嗖嗖，寒光閃閃。
冷不丁的見到秦衍，顧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又被他此時一副生人勿進的神色驚了一下，眼前閃過以前男人對他無數次漠視，厭惡的臉。顧秋情緒一下子崩了，當場眼淚就從眼眶裡掉了出來。
“我家小啾怎麼哭了，是不是被欺負？”秦森卓還沉浸在見到好幾個月沒瞧見的外孫的喜悅中時，就看見他家寶貝外孫居然哭了，要知道上一次見到顧秋哭還是幾年前為了嘗試做飯切洋蔥時被燻的。
被外公摟在懷裡，顧秋立刻就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些糊塗事，眼淚收不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腳步停在半路的秦衍望著面前抱著外公哭得停不下來的顧秋，眼裡閃過詫異的神色。上午他接到酒店負責人的電話，送餐的時候屋裡已經沒了人，不知道小傢伙離開後有沒有好好吃飯，又煩心小傢伙清醒後的反應，秦衍一天心情都很低沉，連一貫示人的假笑都懶得裝。
下午在山下一塊新開發的樓盤剪裁完，秦衍想到顧秋就順便來看看二叔爺，如果他知道約了二叔爺吃飯的是顧秋，絕不會擺出一副這樣的神色。
預設是自己嚇哭了小朋友的秦衍，猶豫要不要開口先走，下定決心準備張嘴，本已經哭得打嗝的顧秋，軟綿綿說了句餓了，那小聲音像羽毛在他心裡騷動，讓他把要走的話吞了回去。
除了外公秦衍外，還有一屋子的傭人，顧秋感覺到自己的行為太過丟人，加上被外公哄了半天后，平復了下來，擦了擦眼淚，打著嗝，低著腦袋像個鵪鶉一樣爬上了飯桌。
長方形的飯桌，秦森桌坐主位，顧秋坐在他的右手邊，哭了一場後聞著飯香他的胃開始痙攣起來，難受的很。
然而當他看到自己對面的位置上坐著秦衍，胃好像更疼了點。
秦森桌沒有對顧秋突然大哭的理由刨根問底，他清楚現在顧家的困難情況，打算飯後再和外孫仔細談談。
“外公特意讓阿姨做的麻辣水煮魚，嚐嚐味道好不好。”
顧秋很喜歡吃辣，先不說他餓了大半天的胃直接吃辣的會不會加重，就他現在坐著軟綿綿的凳子都還有些不適的某處，更不能吃辣的。
“外公我口腔潰瘍……不能吃這麼辣的……我喝……”顧秋話說到一半手邊的位置多了一碗熱騰騰的蛋羹。
想著推脫的藉口顧秋故意不去想秦衍，可對方直接遞了碗羹過來，讓他不得不想起兩人昨晚的荒唐，心虛地偷看了眼秦衍。
對方並沒有帶著常戴的銀框眼鏡，骨節分明的手握著黑色的筷子正夾著翠綠的蔬菜，神色自然，並沒有表現出不悅，顧秋只是瞄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換做十八歲的他估計能高興到一口氣把桌上這一大碗的雞蛋魚片羹全吃下去，現在只能默默在心裡嘆了口氣，仔細地品嚐起秦衍親手給他盛的羹。
雖然餓的很，可喝了一碗粥，顧秋卻沒了什麼胃口，又吃了小半碗的飯後他放下了筷子。
一改往日的小話癆，全程他都沒怎麼說話，外公也很貼心的沒在飯桌上問他事情，秦衍更不是會在吃飯時聊天的人，所以這頓飯吃得格外安靜。
飯後三人在客廳坐著休息了會，秦衍便提出要離開。
“去送送你哥哥，來的時候你就沒叫他。”
見秦衍要走顧秋悄悄鬆了口氣，一口氣沒吐出去又被外公的話嚇著了，呼吸突然紊亂把自個臉都憋紅了。
他算是秦衍弟弟，因為母親是外公的養女，所以和秦家別的人也沒有刻意親近，他們之間並不熟，本就關係疏遠，又出了這檔子事，顧秋是真不想再和秦衍單獨相處，可隱藏在心底感情讓他還是想多看看秦衍，躊躇了片刻，顧秋還是跟了上去。
再到室外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遠遠往山下望去，華燈初上，燈光璀璨。而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除了腳步聲安靜得連天上雲朵都不動了。
“就送到這吧。”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秦衍出了聲。
顧秋頓了頓用蚊子叫差不多的聲音應了一聲。
氣氛彷彿比之前更加尷尬，顧秋遲遲聽不到秦衍離開的腳步聲只好抬頭看了看，一眼就和秦衍幽深的眼睛對視了。
“照顧好自己，我走了。”面前的顧秋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一張有些嬰兒肥的臉蛋被風吹得沒有血色，挺翹的鼻尖和眼角可能是因為之前哭了一頓，有些發紅。
想起顧秋哭得可憐兮兮，秦衍心裡沉了沉，終究不忍心再嚇著對方。掃了一眼顧秋藏在袖子下露出的一角，秦衍揉了揉他微卷柔順的頭髮，邁著沉穩的步子漸漸遠離了顧秋的視線範圍。
最後秦衍的那一眼。顧秋神色複雜地捲起袖子，他不會是發現自己偷戴了他的表吧，沒等顧秋多想，胃開始抽搐得疼了起來。頓時他被折騰得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幾步。
隨著胃裡的抽搐，剛才吃下的東西彷彿在裡面翻騰，一股嘔吐的感覺湧了上來，顧秋眼睛一黑半跪在路邊，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來。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那抹離開他視線的身影又走了回來，叫了一聲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