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林中,仍然竹木稀疏,雕像伴著石碑,陽光從天空中灑落,使地面上留下了一塊塊或靜止,或婆娑的影子。
好一片清幽明亮的美景,卻在這一刻變得極度陌生起來,每一根竹子,每一棵樹,那些擺出種種儀態的雕像和他們身邊的石碑,都像是變成了會把人無聲吞噬的“獸”。
整整五十七個人,金風細雨樓麾下,除了刀南神的潑皮風部隊之外,最精銳英敢的“無發無天”,剎那間,就在兩百多雙眼睛之下不見了。
嗒。
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
狄飛驚深深地低著頭,連頭髮絲都秀氣的垂落下來,在微風之中擺動。
棋盤上添了一枚白子之後,黑白二色都像是活了過來,林子裡的風也成了傳訊兵,把種種訊號傳入狄飛驚的耳朵裡。
“阡陌交通,雞犬不聞,眼耳鼻身,困頓奇門大陣!”
越來越寒的竹木間,蘇夢枕飛身上了一棵樹的頂端。
他從高處俯瞰,仍然辨不清來去的方向,看不出這個林子的來龍去脈,找不到那五十七把傘所在。
甚至他在高處向遠處眺望的時候,這個本應該不算太大的林子,竟在他的視野之中,無限的蔓延,竹浪松濤,東南西北,都望不見邊際。
因這一片連綿綠色四向天邊的圖景,蘇夢枕才想起了一幅畫面,道出了這個黑白林大陣的名字。
這個陣法,傳說是從當年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中演變出來,能用尋常的景物取代八陣圖中那些怪石巨石,佈下可以憑一己之力退盡仇兵的大陣。
想不到,這只是一則見於書本的江湖傳說,如今居然成了現實,狄飛驚居然會布。
狄大堂主既然會用此奇陣,連蘇夢枕也只能看出名目,而不能破之,為什麼從前六分半堂在跟金風細雨樓的對戰之中,從未試過。
“必定是這片林子有特殊之處,只有在這裡才能施展的開這套陣法。”
蘇夢枕一念及此,飛身落下,號令道,“眾人聚在一處,見樹斷樹,遇碑推碑,觸像倒像,平推過去!”
眾人原本目睹了“無發無天”集體消失的一幕,也心中發寒,這時候得到了他的命令,立刻有了主心骨,齊聲應喝,各自揮刀出擊。
蘇夢枕的貼身護衛茶花和沃夫子也已出手,在他們兩個掌下,無論是樹是竹,往往一兩擊就可以打斷,石碑和雕像也可以赤手擊倒,可是其他金風細雨樓弟子,再怎麼有幹勁,面對那些粗如大腿的青竹,徑似水桶的大樹,也要多費上幾刀。
而且在此過程中,刀刃也在逐漸變鈍,人會疲勞,所費的力氣更多。
而且他們在動起手來之後,很快發現,這林子裡面居然有不少陷阱機關,還有眾多敵人暗襲。
那些敵人藉助陣法的異力,往往在一步之間出現,又在一步之間消失,而且渾身上下裹在模糊不清的煙氣裡,給金風細雨樓的人造成極大的困擾。
就算是蘇夢枕親自出手,也只來得及傷了三人,斬殺一人。
原本他們這些人只要一刻鐘就能搜遍整個黑白林,可是現在,給他們一個時辰,也未必能摧毀半個林子。
蘇夢枕佇立,提刀,心裡源源不絕的湧出了冷寂的愁思、決念。
這樣的陣法,顯然不是為了對付七輛馬車中區區兩人。
狄飛驚果然是以自身為誘餌,他也真的困住了、拖住了金風細雨樓的一部分主力。
那麼金風細雨樓總壇如何了?
天泉山那邊,楊無邪全權負責,縱然有所準備,內部空虛之下,要怎麼抵擋必定會傾巢而出的六分半堂?
當年通天徹地八陣圖,挽救蜀漢國運,今天脫胎於八陣圖中的奇門黑白林,就要把金風細雨樓這一干人困到黃昏,要這京城雙雄之一,從此步入黃昏,不得翻身嗎?
這些困苦、愁緒,因為自己行險一搏失敗,決策錯誤而出現的困境,都沒有壓住蘇夢枕的鬥志。
他斷然旋身,以自身為前鋒,引領眾人前進。
他紅袖刀在手,如夢似幻,就連一聲咳嗽也沒有了,鬥志愈發高昂,他刀法的魅力、威力更高,簡直超乎敵我預期。
有隱藏在陣中的敵人竟然被豔紅色的刀芒所迷,尚未來得及出手,便人樹俱斷。
如此擋者披靡的紅袖刀,居然還能分辨敵我,蘇夢枕數次刀光斬破異力,認出對面實則為無發無天成員時,都能及時收斂,轉殺為救。
有蘇夢枕在前,金風細雨樓的人,在頃刻之間前趨百步。
被陣法力量所迷的莫北神,也被蘇夢枕救出來了。
樹木倒塌,石碑開裂,雕像推倒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傳的遠了,就像是龍虎的咆哮。
狄飛驚聽著那聲音越來越近,處變不驚,手上又拈起了一枚黑子。
蘇夢枕並非純然智者,也不是雷損那樣不擇手段的人,他能夠發展壯大,傲立至今,除了本身能團結群雄、知人善任的魅力之外,更在於他赴險如夷,每次衝殺在前,遇到困境、危局,必定能夠闡發敵方事先不曾預料的戰力、機變。
但是,他一次次的破險而出,又怎知道這種臨戰愈強的能力,始終不會被預料到呢?
況且號稱情義當先,也真正做到了這一點的蘇夢枕,還有一個致命的破綻。
啪!
黑子落下。
黑色的桐油傘中忽然竄出了一條淬厲的光,像是一條致命的毒蛇,從莫北神手中發出,刺向了剛把他救出來,毫無戒備背對著他的蘇夢枕。
紅袖刀的光芒映照著這一點劍光,宛如緋紅之中多了一塊昏黃的斑。
金風細雨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