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寶鏡合在雙掌之間,“故而,沒有信仰的人,總是身處於原罪的苦難之中,我給你們帶來信仰,正是要帶你們一起贖罪。”
龍稼軒聽罷,沉默了一會兒。
“原來你的教義之中,所說的原罪,不是如佛教一般,指六道輪迴之前,前世帶來的罪孽,而是這樣的解釋。”
“這種解釋……”
“真是……”
龍稼軒沉著臉,斥道,“歪理邪說。”
“以未有之罪,加罪於未犯之人,我中土兩千多年前,文明萌芽之時的律法之中,就已經有先賢駁斥了這一點。”
“你這種說法,是對所有生命的踐踏,把擁有智慧、道德、交流的人,視作如同從山坡上滾落下來一顆無知無覺的石子,一切的軌跡都已經註定。”
“那麼,你把你自己視作什麼?”
龍稼軒冷笑一聲,質問道,“你們空桑教,要為所有人來定性,你們自己宣揚這種教義時,傳播這種思想時,就把自己帶入了冷眼旁觀的視角。”
“空桑教徒,已然非人嗎?”
面對他這樣劇烈的態度變化,空桑教主還是那樣一副清淡而寧靜的樣子。
“其實萬物皆有原罪,人和非人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輕聲說道,“我給你們帶來信仰,你們走上信仰的道路,這個過程之中,我們做的事情雖然不同,卻都是在清除自己的罪業。”
“你所在意的,其實都是不必在意的東西。”
龍稼軒正要接話,空桑教主卻一抬手,制止他的話語,繼續說道。
“三天三夜的時間,能夠讓你知道我空桑教義的本來面目,已經足夠了,這三天光陰沒有枉費。不過,這個辯論再延長下去,就開始進入浪費時間的範疇了。”
唐介靈站起身來,右手託著寶鏡,左手在鏡面上輕輕摩梭了一下。
鏡子裡面浮現出一個花園,花園裡站著一個光風霽月,如蘭如芝的中年文士。
那人若有所覺,抬起頭來,隔著鏡面,對唐介靈微微一笑。
正廳裡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比世俗略高,卻又仍然在世俗之中。我對於那些商賈平民,可以用不世俗的方法跟他們交流,他們自然會在懵懂之中,追隨正確的腳步。”
“而像你這樣的人,卻反而要用世俗的方法,才能夠讓你見到正途。”
他看著鏡子裡的人,面上神色分毫不動,指尖再一摩弄,就將鏡面上的光影抹掉,映照出相國府外大街上那些人的身影。
空桑教主抬起頭來,彬彬有禮,告別道,“此番宣講,就到此為止,我會在合適的地方,等待你們真正的反擊,化解這一份不該有的敵意,使你們認清唯一的大道。”
龍稼軒不曾說話,只是起身用手做了一個送客的姿勢。
等空桑教主走出正廳之後,廳堂後面的側門,就轉出一名中年文士來。
這人輕輕拍了拍手,說道:“經歷了莫名的災異,相隔這樣漫長的歲月,滄海桑田的變化,唐教主的意念,一如當年,沒有半點迷茫,真可謂是海枯石爛,不可移轉的志向了。”
他說話間,已經在廳中尋了一張椅子坐下,也沒有向龍稼軒打招呼。
這有些失禮的動作,在他做起來,就顯得很是親切流暢,有幾分君子之交、不必在意俗禮的味道,無形之中讓主人家也感覺受到了尊重。
任何人見到他這個時候的儀態,都不會想到,這只是他謝非吾與龍稼軒的第二次見面。
龍稼軒剛才開口質問之時,臉上隱隱帶著的怒色,已經淡了下去,屈指輕輕敲了敲身邊的桌面,喚來後面的侍女,為謝非吾奉上香茶。
他以茶為敬,向謝非吾舉杯致意之後,兩邊都抿了一口之後,便問道:“上古時代的大人物,想必每一個,都會有不凡的抱負,空桑教主的話,已經說的足夠直白,卻不知道謝先生的抱負,又是什麼?”
“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唐教主這樣宏偉的理想。”
謝非吾搖搖頭說道,“其實空桑教,在上古時代也屬於比較極端的一個教派,在他們的治理範圍之內,任何階層都必須去供奉空桑之神,每隔九天至少要有一天前往當地的神廟,一起朗誦教典。”
“而別的教派,就算是正道魁首的飛聖山,也沒有想過要讓天下人都信奉他們的救苦天尊。”
“確實。”龍稼軒贊同道,“絕大多數人的理想,一般都是比較籠統的,要為俠為富為官,求權,求名,求財。像他這樣用一整個教典來規劃自己的未來,還要強加給別人的,著實罕見。”
他放下茶盞,說道,“如我這樣的俗人,其實也只是求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力所能及的,叫治下百姓能過得安寧一些罷了。”
謝非吾喟然說道:“謝某與龍相國所想,頗為相似。上古之人與當今時代的人,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差別。我也只想叫上古遺民能有一個安定的生活,能夠不出意外的融入當前的時代。”
龍稼軒說道:“這更是我們朝中上下一致的願景,只不過時代的隔閡,終究還不是這樣容易消磨,還得請謝先生與符離聖女多加費心。”
“這一點,各位可以放心的交託給我。”
謝非吾流露出自信的意味,說道,“而且現在的外部環境,其實是有益於兩個時代的人文融合的。”
“當年魔宗六脈,勢壓半壁天地,不知道曾經謀劃過多少種禍及萬民的狂妄之舉,而如今,他們魔宗的徽記,成為早於我們現世的紅蓮夢境,人人都懷疑他們與當年那場災異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