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著符離行了一禮,道,“謝某這就去休息了。”
“請。”符離還禮。
謝非吾轉身離開。
那座依靠巨石開鑿而成的宮院,整個招賢館中最顯眼的一處建築,卻並不是他住的地方。
他選的那處院落,是在這一條長渠的中段,水波的南側,背靠著一座小山丘,夜間能聽到水聲潺潺,花香鳥語,也很不錯。
但是,放到整個招賢館來看,這處院落就顯得有些平平無奇,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了一些。
回到院中之後,謝非吾的視線在周遭隨意的掃視了一圈,腳下就向右前方,走了幾步。
在他身邊,有一叢長勢旺盛的雜草,綠油油的草葉子裡面,夾雜著幾朵很小的白色野花。
整個院子裡面,就這一叢花,跟剛才符離提燈看著的那叢花,有幾分相似。
謝非吾伸手掐斷了其中一朵小花,湊到鼻尖嗅了嗅,嘴角無聲的勾起一抹笑來,笑得有些冷意。
他自己當然知道,身為一個天地之橋境界的強者,只要存在於這裡,就不會有人忽略他的意見,似乎沒有必要奔波這麼多,在意這麼多的小事。
但是,他謝非吾要的,可不是那種“不被忽略”的程度。
遺珠堂,是上古時代九百六十支旁門之一,也是當年,從名世六教的青崖書院之中,分出來的一脈。
所以,就像是青崖書院一樣,這遺珠堂,也講究文武兼修。
其他門派之中,雖然也會有許多藏書,卻都是對武學道理,對天地之理的種種探索,而遺珠堂中的典籍,卻有更多的治世理論,教人如何修養道德,培養名譽。
謝非吾天資出眾,年紀輕輕,就已經讀盡了遺珠堂中的典籍,他極有主見,對前人的理論不敢全盤接受,做下了許多批註,自己心中也有一套一套的想法,想要推而廣之,大展拳腳。
那個時候,他也已經是生死玄關境界的高手,去尋一個小國的話,治理一國,也不在話下。
在師長的鼓勵之下,他確實去了,也做得不錯。
當目睹這個小國興盛起來的時候,他就想把自己的這套方針,向外擴張。
他向南,但只隔了一條山脈就是玉顏門所在。
向北,有空桑教新派來的傳教者。向西的城池,是扶龍教某位護法的家鄉。
這幾座城池裡的高手都拒絕他的宣傳,其實,他們不一定能夠打得過謝非吾,但是他們背後的勢力,讓謝非吾不敢招惹。
更可笑的是,等他向東回到自己的門派裡,才發現因為派系鬥爭,自己的那一系師長已經大權旁落。
新上任的堂主根本不管他的作為如何,只因為他是曾經的對手派系,就暗中排擠、冷落。
於是,謝非吾發憤圖強,開始練功。
他只用了八十年,還不到百歲的時候,就已經修成天地之橋的境界。
這樣的年紀、實力,放在整個上古,也該是一方豪雄了。
然而等他如願以償,奪取堂主之位,他才發現,成了堂主之後,受到的關注更多,約束、壓制也就更多。
名世六教,對他這樣的人格外在意,以防又出現一個可以與他們並駕齊驅的教派。
在這樣處處掣肘的生活中,度過了六十年之後,謝非吾放棄了。
他甚至都不再練功,因為練功是沒有盡頭的。
那時,三大聖地甚至魔宗的開創者都還活著,那些都是曾經參與了完善武道體系的大人物。
他再怎麼練,也不覺得自己能追上那些人。
做不了第一,得不到一言決斷天下的權力,心中的抱負,就終究只能侷限於一隅之地。
那乾脆不做了。
又過三十年,他陷入沉睡,等到再醒來的時候,他迎來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轉機。
這個天下,已經沒有三大聖地,沒有名世六教。
無論正道,還是魔宗、旁門,數量都已經少得可憐,就算還有高手存在,也沒有了上古之時那樣渾厚的底蘊和附庸,也只是與謝非吾這樣的人,站在了同一個臺階。
如此良機,他豈能錯過?!
謝非吾又聞了聞手上那朵野花,心中想著。
像符離這樣幸運到彷彿蒼天寵兒,一入門就被飛聖山主收為關門弟子的人,又怎麼能夠理解,他現在的表現慾望,有多麼的深刻,多麼的強烈。
他享受著每一點能夠干涉別人決斷的時機,哪怕是再小的事情,只要有機會、跟他有牽連,他都願意去親自幹涉。
他要在這個時代,每一個大大小小的地方,留下自己的身影,無論是被人敬,還是為人厭。
這些小的,終究可以積攢成最大的。
就像是這小小的招賢館,小小的一群上古遺民,就是他樹立自己形象的第一步。
謝非吾的想法,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就算做不了那個最高最絕的,他也要成為根基最深最廣的一個。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又怎麼比得上,某一日,萬眾之中的出色人才,恍然驚覺,原來他們全都直接間接的與“那位謝先生”有過交集。
野花在指尖捻動,謝非吾又深深的吸了一股香氣,意有所指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