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嶽雖然也是桀驁不馴之人,不願意有人壓在自己頭上,但是他本來曾是一個人類,憋屈了幾百年之後,重獲軀體,還被放出來,允許遊歷江湖,那點怨恨的念頭,便遠不如找樂子來的重要了。
他放下筷子,忽然說道:“話說回來了,老魁呀,你從出生開始就只有靈體,雖然從那些邪惡劍念之中,看過不少人間景象,卻還沒有親自體驗過最快活的事兒吧?”
魔魁閉著嘴,嚥了兩下,說道:“最快活的事兒,你是說砍死無名?”
“嘖,怎麼還是打打殺殺的,正所謂飽暖思那個……紅顏嘛。”
自從進了徐州城之後,劍嶽臉上的愁苦是越來越少,這時候更是滿面紅光,“要不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呢,現在的人,也不知道是都長得好了,還是胭脂水粉的種類比幾百年前多太多了。”
“我走過來的時候,看那些紅樓小院,倚欄招香的姑娘們,可個個都生得……嘿!”
魔魁重重撥出一團灰來,氣道:“那些吹口氣就能千刀萬剮,零落成泥的渺小生命,也值得費這麼多心,你就這點追求嗎?”
“人間之慾,從來是生命本能,天地正統,一切武學進步的動力啊。”
劍嶽一拍桌子,“反正咱們現在這身子也都能硬起來,你試過就知道了。”
他對劍晨一伸手,理直氣壯地說道,“小子,給錢。”
劍晨遲疑了一下。
‘師父讓我帶他們出來體會世道人情,逐步的感化他們,去青樓,算是世道人情嗎?’
‘如果只是去跟那些你情我願的姑娘廝混,似乎也不能算是什麼惡事?’
“不對。”劍晨臉上羞紅一片,忽然醒悟過來,“我們不是跟著那個人到徐州來的嗎,你怎麼現在又要去青樓?”
劍嶽擺擺手,道:“安啦,本來就是跟著看熱鬧的。”
“那個拿刀的,要是真跟湖上的那個打起來,別說去青樓,就算你跑出徐州城,到百里之外,搞不好也能感受到一些動靜。咱們還能回來看個結尾,不耽誤事兒的。”
“不行。”劍晨搖搖頭,道,“我們還是先看看這裡的事情吧,你們難道不想知道,那個方雲漢真正全力,會是什麼樣子?”
說話間,劍晨又往湖邊看了一眼,突然間起身,兩步走到窗前,說道:“他們上船了。”
劍嶽嘀咕了一聲“死腦筋”,卻也把注意力放了過去。
“咦,那些人,應該是準備坐船了,看起來不驕不躁的,但方雲漢,好像已經不在船上。”
……
相比於中原皇朝,天下會,無雙城和劍宗這四大巨頭級別的勢力來說。
天哭殿麾下門人的總人數,要少了太多。
這裡的總壇,還有幾處分壇加起來,大約只有四千人左右。
這些年裡面,天哭殿源源不斷的招收弟子,前後招收過的人數,自然是遠不止這個數目,但是真正活躍的卻只有這麼多人。
這也很正常,任何一個江湖宗派,都會有不少的死傷。招進來的人,跟死傷的人數持平,此種情況並不罕見,沒有人會去深究。
區區四千多人,比起那四大巨頭中任意一者,都可以說是九牛一毛。
但是天哭殿有道狂在,那四方勢力,就沒有一個,敢不把它放在心上。
今天,道狂正在天哭殿中作畫。
這個人當年自稱無道狂天的時候,是一團紅氣,一件長袍,真身隱於幕後,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但是當他把名字改成道狂之後,穿衣風格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如今的他,一身白袍,上唇八字鬍如刀,下巴鬍鬚濃密,垂下一尺有餘,在鬍鬚的末尾,用同色的黑繩繫緊了,使得鬍鬚不會隨意飄動,散亂。
頭髮打理的一絲不苟,額頭光潔,髮絲全部梳向腦後,在長髮的中段,用金繩捆緊。
他的五官、鬍鬚、頭髮、衣袍、手腕、十指和掌心掌背,都異常的乾淨。
本來形容一個人乾淨,只要籠統的提一下就可以了,但是在他身上,就使人不由自主的,把每一個部位都用作細節,單獨拎出來描述。
就好像是他這些部位雖然都是乾淨的,卻每一個地方,都具備不同的魅力。
但他手裡的筆並不乾淨。
筆桿子上沾著一些斑駁的紅色,都已經乾涸,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的,筆尖蘸著紅墨,在紙面上劃出流暢的紅線。
今天的湖中島,煙雨濛濛,從島上看遠處的徐州城,又別有一番風貌,自然是值得入畫的。
可是道狂用單調的紅墨作畫,畫著畫著,筆下的水波,遠處的湖岸,酒樓,人群,碼頭,城池,更遠的雲龍山,就都變了樣子。
這些東西,有的變成人身輪廓,有的變成骨架,有的變成五臟,胃腸,有的變成血管,有的變成顱腦。
模糊的煙雨風景,竟而被描繪成了一副異常清晰的人體正向截面圖。
這樣的轉變,卻並不嚇人,只是寧靜。
這幅圖畫到一半的時候,他的筆尖忽然停頓了一下,抬起寸許,說道:“有貴客臨門,迎客。”
這個聲音不大,就是正常音量,也沒有使用什麼千里傳音之類的功法,絕對沒有傳出這座空曠的大殿。
但是整個島上的天哭殿門人,都接收到了命令,整理衣裝。
在島上山林巡邏的,白衣提刀,一手持傘,很快就聚向灘頭。
在各自屋舍之中,靜坐練功的,站起身來撫平褶皺,空手冒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