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4節(1 / 2)

林容垂頭,蓋頭下是長公主一雙極漂亮的丹寇玉手,她走近一步,在長公主耳邊低聲問:“十一娘跳下山崖的時候,公主殿下有沒有半分的後悔?”

自那日軟禁,長公主便再也不肯去見林容,此刻見她質問,臉上的笑僵住,又撫扇遮住,對左右道:“瞧這丫頭,還捨不得呢?你安心去,我跟你父親都替你高興呢?”

林容搖搖頭,退後一步,俯首回禮:“女兒謹記父親、母親教誨,就此叩別,望父親母親保重。

出得中門,登上彩車,往渡口而去,見有大船四十一艘,小船二十艘,帆船如雲,軸艫千里,有遮天蔽日之態。

翠禽見此,小聲耳語:“縣主,這是江州陪嫁的六十萬石糧食,從半個月前就開始運了。”

林容聽了,心裡不無震驚,就算是漕運極盛的明清兩代,從南往北運的糧食年也不過最多六百萬石,還是集兩廣、兩湖、雲浙之地。

現在一個小小的江州,居然能拿出六十萬石糧食做嫁妝,不可謂不富。

林容登上的船是雍州派來的迎親船,整體墨金,諸色輔之,龍首箍頭貼金,雕刻著江山海崖、百蝠流雲,四周插著玄色繡金的陸氏軍旗,此刻船身雖披紅掛綵,卻隱隱透著一股肅殺之氣。迎親使是個三十來歲的將軍,一身黑甲按劍而立,見著林容只微微拱手,目不斜視。

林容上得船,見門上一聯:綠竹夾清水,游魚動圓波,額匾乃是‘浮春’二字③,進得門,壁上掛著一幅《野牛圖》,無款無印,不知誰人手筆,桌上置著瓶爐三事,聞得嫋嫋沉水香。

她被翠禽扶著到珠簾後的軟榻上,僵硬了一整天,甫地放鬆下來,只覺得腰痠背痛,越發不能忍受。

翠禽揮手,打發小丫頭外間候著,替林容取了頭上的流珠冠,一面替她輕輕揉腰,一面低聲道:“縣主,你還好吧?”

林容點點頭,偏頭歪著,聽得翠禽小聲道:“縣主,這船隻怕是雍州遊冶所用,輕浪浮豔,不知被多少臭男人用過。如今來迎親,不說置辦新船,器物未曾換新,匾額聯字也不改,何等輕慢?”

去國離鄉,遠嫁而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旁邊另一個大丫頭鳳簫也憤憤道:“縣主往日何等尊榮,偏偏怎生在親事上這樣不如意?現還未出江州便如此不管不顧,等到了雍州……”

曲嬤嬤歸置好外頭,也掀了簾子進來:“縣主,外頭的東西已經歸置整齊了。只咱們沒事先上船來瞧,原先船上的器物擺放很不成樣子。不說鐘磬擺成一對兒了,那四扇的桌屏就單著,很是不成體統。此去雍州少說也得一個月,老奴想著,也不全開了箱籠,只撿些日常用的拿出來,也是好的。說不得,叫縣主受些委屈……”

林容後仰躺在錦裘上,吃了口茶,想了想,還是正色道:“如今跟了我去,不比在江州,少不得謹言慎行。諸如看輕、委屈之類的話,雖是實情,卻也別再提了。殊不知,有些事,是禍從口出的。”

翠禽、鳳簫,曲嬤嬤都望著林容,緩緩點頭,只覺得縣主彷彿變了個人一般:“奴婢記住了,再也不提了。”

林容把手上的翠玉手鐲摘下來,扔在一旁,見翠禽露出羞慚之色:“並非是為了點你們,只是……”

話才出口半截,便聽得下面甲板上一陣喧鬧聲。

林容皺眉,微微撐起船窗,便見甲板上一銀袍小將手持紅纓槍,將一江州侍衛抵住喉嚨,輕蔑地哼笑:“江州果然孱弱,竟連一槍都不能受用。”

話音落,便聽得船上四周軍士一陣鬨笑聲:“小將軍,這江州是讀書人,之乎者也,酸文拽字,論起刀槍劍戟、馬上功夫哪裡比得了咱們雍州半分?”

林容皺眉,雍州將士倨傲之態,已經絲毫不加掩飾,此行只怕會比預料之中難得多。

第6章

宣州,南屏京師,後控邊塞,左有居庸關之險,右有云中之堅,歷來為鎖鑰之處①,兵家必爭之地。

迎親隊伍行船十餘日,下船換了馬車,又行五六日,直到看見城門上‘宣州’兩個字,林容這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並不是雍州,而是陸慎剛剛攻克的南下關隘——宣州。

送嫁的江州長吏候在青幃紅幨的八寶車邊回話,頗為惴惴不安:“稟縣主,撫遠侯傳了話來,言道……言道,‘北宣州克復,因袁氏不降,殺戮太重,故在此地完婚,以衝血氣’。”

林容坐了五六日的馬車,此刻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彷彿沒聽明白一樣,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鳳簫小聲道:“縣主,這算什麼,這不是衝……”衝……沖喜嗎?

崔嬤嬤想得比鳳簫深一層:“縣主,歷來婚嫁之事,傳家事,承祭祀,必要開祠堂祭告祖宗,才算是全禮。現如今改在宣州完婚,恐怕這祭祀一禮便缺了。禮不全,則名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

林容微微撩開車簾,見城高十丈有餘,城頭黑甲林立,雄關漫道。此刻正是夕陽西下之時,遠遠望去,那黑甲衛士便彷彿浸了血一般,她呆呆地望了一會兒,閉上眼睛還是一片血紅色,放下車簾,輕聲道:“知道了,隨他去吧。”

林容一進城就被安排進了驛站,那驛站很是古樸。雖名為驛站,咋見不過柴門草扉,門上斜斜地掛著匾額“射鴨”二字,沿著青石斜徑進去,驟然開闊,四五間屋子間次排開,隔得遠遠地便聞見一股木頭髮黴的味道。

庭中風動竹影,廊下懸著四、五盞紅布燈籠,一位老嬤嬤站在門口,見著林容,面無表情的臉上扯出個笑來:“老奴虞氏,拜見縣主,是特奉了太太的命來北宣州籌備婚禮的。來前,太太特地請了家廟裡的徐先生算了黃道吉日,正是後日,雖說匆忙了些,但也不缺什麼。”

虞嬤嬤五十上下,是雍州侯府的世僕,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雍州,為人規矩得近乎刻板,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髻上只插了一支銅簪子,身上是醬色的葛衣,說話的時候望著身前三寸之地,音調帶著點古怪的頓挫:“好叫縣主知道,照咱們雍州的規矩,婚禮三日前要齋戒沐浴,每日只食一碗菜羹,以示簡樸之意。”

林容尚未說話,站在一旁的曲嬤嬤便應承道:“昔日太祖嫁女,不過純色的皂帳,侍從奴婢也不過十餘人。如今縣主遠嫁,大人長公主愛女之心,妝匱頗多,已經是僭越。如今示百姓以簡樸,本是應份之事。”

這番話既給了對方面子,又堵住漏洞防止對方找茬,以退為進不可謂不高明。

只是她這樣一說,林容便實打實地餓了兩日。到了第三日早上,長時間的低血糖,整個人已經頗有些顯得鈍鈍的。

偏偏曲嬤嬤打量了一番,甚是滿意:“果真是貞靜穩重多了,縣主如此,才有世家冢婦的風範。”

林容咳嗽一聲,不得不提醒她:“嬤嬤,我這是餓的。”

曲嬤嬤訕笑一聲,卻也沒有立刻排膳的意思,寬慰:“縣主暫且忍一忍,一會兒迎親的花轎便到了,等拜了堂,全了禮,便能進食了。”

開始的時候,說的是寅時上妝,午時上轎。可林容一直在喜床上生生坐到黃昏時分,這才聽見外面稀稀拉拉迎親的鞭炮聲。

林容覆著大紅蓋頭,叫人牽引著慢慢踱步出來,微微垂頭,映入眼簾的是臺階下一大片匝地的金光,正是黃昏好時辰。

射鴨園在宣州城南,陸慎的行轅在城北,花轎足足繞城一週這才停在節度使府邸大門前。

林容算上剛到的那日,已經是足足餓了三日,安安靜靜坐在喜床上,除了反應變慢,倒不覺得有什麼,這時候叫人扶著出了花轎,跨過馬鞍,聞見酒筵上的酒香飯香,一時只覺得飢腸轆轆,越發不能忍受。

林容蓋著蓋頭,目之所視皆是一片濛濛的紅光,隨著紅綢牽引亦步亦趨,不敢多行一步。

末了,站定,聽得堂上的贊禮者吟唱:“燃燭、焚香,參拜天地、父母祖宗。”

一番禮成,林容被眾人簇擁著迎進喜房,已經出了一身的虛汗。四周寂靜無聲,只偶爾燭花刺啦,她不知在喜床上枯坐了多久,直到雙腿微微發麻,這才聽見外頭二門上的雲板聲,僕婦的常喏聲:“君侯到!君侯到!”

門吱呀一聲開了,腳步聲漸漸逼近,一雙黑雲段繡金的靴子映入眼簾,停在三寸之遠處。

喜床旁侍禮的僕婦小聲道:“君侯,當行共牢、合巹之禮。”

陸慎揮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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