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酒店小樓並不算高,只有五層的樣子。不過萩沢讓卻是注意到他們並沒有將他帶到頂樓的意思,而是摁下了前往三樓的電梯按鈕。
三樓是一箇中間樓層,無論敵人是從樓頂展開進攻,還是從樓底展開進攻,對於三樓來說都有一個不長、卻也完全足夠的反應時間。
三樓很快就到了。
電梯門開,萩沢讓只是抬腳稍微慢了一步,就被身後那人不耐煩地一推,讓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好在及時站穩了。
真粗魯。
他默默在心裡給了個差評。
電梯外是一左一右兩條鋪了地毯的走廊,工作人員帶著他走向了左邊那條。
這期間,身邊那三人根本不讓他左顧右盼,只要他的腦袋稍微往旁邊偏一下,身後那人就用槍口頂一下他的背,威脅意味十足。
儘管如此,從頭到尾萩沢讓面上都沒顯露出半分懼怕,瞧著不像是被挾持了,而是走在自家花園裡一樣,輕鬆又自在。
他們來到走廊居中的一個房間前,敲響了房門。
這房間單從外面看,與周圍的其他房間別無二致,分外不起眼。如果說他們的老闆就在這間房裡的話,那他還真是個心思縝密的傢伙。從選擇樓層到選擇房間,都挺會抓人心理的。
敲門裡面沒人應,只聽到“滴滴”兩聲,電子鎖被解開了。
為首那人一步上前,將門推開。
這是一個沒有窗的房間,原本的普通情侶房佈置被撤掉,改成了小型辦公室。
實木辦公桌背後坐著一個人,寬大的電腦螢幕將他的臉擋得嚴嚴實實,只能看到他頭上戴著頂毛絨絨的白帽子。
辦公桌前放著一張椅子,為誰準備的自然不言而喻。
聽到進門的動靜,那人移動老闆椅,從電腦螢幕後探出身來,看到萩沢讓時,嘴邊的笑容加深,開口與他打招呼:“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那是一個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子,黑色的發、紫紅的眼。
哪怕外面正是夏天,他的頭上依然戴著一頂看起來就十分暖和的帽子,渾身裹得嚴嚴實實,身上還披了一件長長的斗篷,似乎有些畏寒。面板透著些許不健康的蒼白,看著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他揮揮手,示意押送萩沢讓前來的三人出去。
三人恭敬欠身,帶上門離開。
“初次見面。”萩沢讓走到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萩沢讓,請多多關照。”
陀思妥耶夫斯基聽到他的自我介紹後愣了一下,繼而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語道:“萩沢……原來如此……難怪之前都沒聽說過你的存在呢……”
萩沢讓“呀”了一聲,眼睛微微睜大,做出一副驚訝的模樣來:“政府也有你的人?”
“只是一些小手段罷了,不足掛齒。”陀思妥耶夫斯基含笑看著他。
萩沢讓從他這句話中讀出了點什麼,短促地笑了一聲,“是嘛,那我是高看你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笑,沒有做出回應。
萩沢讓又問:“在橫濱玩得開心嗎?”
“嗯,開心。”陀思妥耶夫斯基十指交叉靠在桌上,“驚喜一個接著一個,都讓我有些看不過來了,實在是太令人愉快了~”
“是嘛?”萩沢讓聲音輕飄飄的,綿軟得好似天邊的一絲雲彩,“我大言不慚自稱一聲東道主,作為主人方,客人玩得高興,我該是高興的。不過同樣作為主人方,客人不太守規矩,我也是不高興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兩聲,“真是意外啊,那個男人的兒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見對面的人沒有說話,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是因為龍找到了寶藏,所以將寶藏所在之地圈成了自己的地盤嗎?”
萩沢讓笑不達眼底,“不,不是龍,只是一條兇狠的野犬,隨時都能撲上去咬人,而且不咬破咽喉絕不鬆口的那種。”
“這可真是……這可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怔忪地睜大眼睛。
“這可真是太棒了不是嗎!”他的音調驀地拔高,嘴角剋制不住地往上揚,激動得甚至能看到微顫的瞳孔,似乎真的為此感到高興。
可就在下一秒,他臉上的笑意倏而一收,之前那興奮的模樣如迷霧中的幻影一般,瞬間消匿無蹤。
“只可惜……”
他的眼簾微垂,斂住了眸中的光與影,聲音低沉,神情怏怏地道:“真遺憾……你已經被拴上狗鏈了啊。”
“什麼話~”萩沢讓半點不覺得被冒犯到,甚至衝他露出一個平時裝乖必備的甜蜜笑容,“可別把我與你們這些傢伙混為一談,我可是個好孩子呀。”
“另外……”萩沢讓收起笑容歪頭看著他,眼裡無光,像是凝聚著化不開的黑霧,又像是翻湧著粘稠的黑泥,幾欲奪眶而出。
“見不得光的老鼠就該好好躲在陰暗的下水道里藏好,別跳到飢腸轆轆的野犬眼皮子底下瞎蹦躂。”
“呵呵……”
陀思妥耶夫斯基輕柔地笑著,燈光從他斜後方打過來,他的臉,以及那雙紫紅色的眼眸,恰好被光影交織的分界線割裂開,一半是通亮的光明,一半是混沌的黑暗。
可實際上他本身卻是不可分割的,遊走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狹窄而無序的灰色地帶,每當發現一個對另一個世界心生嚮往的傢伙,他便伸出手,將光明中的人拖進泥濘不堪的沼澤中,將黑暗中的人硬生生剖開攤在陽光底下。
【看哪,我是多麼好心的一個人,為好奇地下世界的人帶來無盡的黑暗,讓嚮往太陽的人迎來熾熱的光明……】
就算造成了對當事人來說難以挽回的惡果,他也不會覺得自己是罪惡的,相反,他甚至會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帶給他們的是救贖,從無盡苦楚中解脫出來的救贖。
一個徹徹底底、生之為惡的傢伙。
他為什麼會對國常路靖彥感興趣呢?他來橫濱到底有什麼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