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沈鸞今日案前有一盞燈籠,那本該是要叫人送給裴煜的。
如今瞧著,卻要落入裴晏手中。
裴儀坐在她身側,笑看她一眼,幸災樂禍。
“如何,早早叫你將這燈籠給了我,你偏不聽。”又道,“六弟也真是的,這好端端的上元節,非要跑去軍營守夜。”
裴儀喋喋不休。
沈鸞望著案几上的燈籠,著實心煩。
皇帝發話,且裴晏前不久剛救了自己一命,眾目睽睽,沈鸞還不至於小氣如此,連一盞燈籠都不肯給裴晏。
她轉身,叫綠萼回蓬萊殿,重拿一個燈籠來。
綠萼心細,連畫具顏料都一併送來。
宴上歡聲笑語,聲樂喧囂。
沈鸞悄聲離席,叫綠萼帶著畫具燈籠前往湖心亭。
旖旎之音順著水聲徐徐傳來,因著是上元節的緣故,湖心亭四周垂著金漆木竹簾,掐絲琺琅纏枝蓮紋燈懸掛,石欄上擺著一個海棠花繡墩,沈鸞抱著燈籠,端坐在繡墩上。
茯苓好奇湊上前:“這是要送給五皇子的,郡主想畫些什麼?”
沈鸞也拿不定主意,愁眉苦臉。
茯苓幫著出主意:“郡主何不畫些花兒草兒,我瞧著郡主先前畫的梅花枝,就極好看。”
……梅花枝。
沈鸞忽的想起先前墜崖,和裴晏在山洞前看見的紅梅。她記得裴晏當時看自己的目光,也記得對方落在自己頸間溫熱的氣息。
似是上位者睥睨芸芸眾生的勢在必得。
沈鸞打了個激靈,連連搖頭:“不要那個。”
心煩意亂,腦中空白。
沈鸞扶額:“你們先下去罷,我自己待一會,興許等會就想著了。”
茯苓和綠萼齊齊道了聲是,悄聲退下。
湖心亭置著一個銀火壺,炭火滾燙,倒不叫身子冷得厲害。
沈鸞倚在石欄上,一雙柳葉眉輕蹙,她低喃,不知不覺,竟將心裡話道出,沈鸞小聲碎碎念。
“裴晏裴晏裴晏……”
畫筆戳著燈籠,好幾回想要胡亂下筆,交差了事,又怕裴晏提著這燈籠到處晃悠。
到頭來,丟臉的還是她沈鸞。
左右遲疑,終拿不定主意。
沈鸞扼腕嘆息,拿著畫筆在一旁紙上先勾了一個小人。那小人眉眼和裴晏一致,相貌卻極為醜陋。
沈鸞忍不住笑出聲,又在旁邊題字。
落葉翻飛,自太液池傳來的歌舞聲掩去一切蹤跡,沈鸞畫得正歡,忽聽頭頂落下一聲。
“這是誰?”
沈鸞脫口而出:“看不出來嗎,當然是裴晏那個無恥……”
“無恥之徒”四字尚未出口,沈鸞倏然一愣,仰頭直直盯著裴晏:“你怎麼會在這?”
裴晏彎唇,垂眸往下望。
沈鸞急急欲抬手遮去畫上裴晏的名字,然還是晚了半步。
那紙叫裴晏拿在手上,他細細端詳,慢條斯理:“我若是不來,還不知自己在長安郡主眼中竟是這般模樣。”
沈鸞別過頭。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趁著裴晏不曾留意,沈鸞腳底抹油,拔腿就跑。
只剛一動作,手腕立刻被人牢牢箍住。
藉著寬鬆衣袖遮擋,無人看清底下二人,是十指相扣。
裴晏將人往自己懷中一帶。
沈鸞倒吸口冷氣:“裴晏,你瘋了!”
這是在湖心亭,隨時有宮人經過,且隔著十二扇緙絲屏風,皇帝皇后都在宴上。
宴席上,宮人身影影影綽綽,聲樂不止。
若是叫他們瞧見……
沈鸞面紅耳赤,她抬手,拳頭胡亂砸向裴晏。
裴晏身子巋然不動,他輕而易舉,一手握住沈鸞的拳頭。
目光穿過重重樹影,落向不遠處的輪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