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他,幾乎是送親隊伍裡的所有人,心裡邊都憋著一股煩悶之氣。
除了劉徹。
連嬴政那樣沉穩的人,都不禁有些詫色。
謝殊坐不住,又強逼著自己坐住,是因為他覺得外甥有所計劃,但是空間裡的人跟劉徹朝夕相處,他們都清楚的知道,劉徹其實什麼都沒有計劃!
沒有外援,沒有脫身之策,什麼都沒有!
嬴政不由得問了句:“你真打算嫁去域外和親?”
劉徹的目光落在手中書卷上,連眼皮都沒抬:“當然不是。”
朱元璋驚詫不已:“那你怎麼敢毫無準備的乘坐車駕出關?”
劉徹神色自若的翻了一頁書:“因為我知道,有人不會讓我嫁過去的。”
李世民與李元達齊聲道:“誰?”
劉徹將手中書本合上,微微一笑:“天子。”
……
偌大帝國的都城裡,正在舉辦著一場盛大的歡宴。
諸王俱在,宗親齊全,諸多勳貴列席,后妃們花枝招展。
天子顯然極是開懷,不時的發出一陣大笑聲,諸王配合的捧著場,觥籌交錯,舞樂連綿,人間富貴之極,不過如此。
寧氏坐在父親身邊,只覺得這樂聲刺耳,目光依次在眾人滿面歡欣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開懷暢飲之後,手舞足蹈下場跳舞的天子身上。
“真的有這麼值得高興嗎?”
她目光悲憫,聲音輕不可聞:“還有人記得出塞和親的定安公主嗎?”
定國公的目光同樣落在天子身上,卻給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當然不是高興。”
寧氏微微一怔。
定國公道:“恰恰是因為無窮無盡的痛苦積鬱於心,無法疏解,所以才會這樣啊!”
……
劉徹告訴空間裡其餘人答案。
“論縱橫捭闔,我不如始皇,論披掛上陣,征戰沙場,我不如你們其餘三位,但我有一樣本領,要強過你們,那就是猜度人心。更別說,當今天子的秉性,本就與我有些相近。”
“你們覺得天子是什麼人呢?諸王和朝臣,又覺得天子是什麼人呢?”
“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毫無人性,看重權力超過一切,是不是?”
劉徹慢慢的笑了笑:“也就是沒有人敢當面跟他這麼說,如果真有這樣一個機會,跟天子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告訴他世人對他的評論,你們來猜猜看,他心裡的第一個反應會是什麼?”
他沒有等其餘人說話,便給出了答案:“是委屈。”
“他會覺得很委屈的。”
“他會殺掉意圖從他手裡強奪權力的人,他會殺掉意圖利用他的人,他會在意識到兒子想要對他不利之後毫不猶豫的將兒子殺掉,但是這一切都是都有一個大前提——在他眼裡,這些人都是因為犯錯,因為違背了他的底線而死,而不是死於他毫無節制、心血來潮的殺意!”
“他委屈的理由在於,他覺得被殺掉的人都是自己犯錯在先,他之前已經給過他們機會,是他們不知道珍惜,自己走向死路的。”
“但是天子躋身高處,他不可能、也沒有理由跟人剖析自己的內心,跟人分析那些人錯在何處,所以世人只能看到一個結果——他居然連親生兒子都殺,真是心狠手辣、毫無人性!”
“他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梟雄,但是並不嗜血。他會殺死在他眼裡犯錯的兒子,因為在他看來,那是兒子咎由自取,但是他絕對不會忽然發瘋,在自己的骨肉血親沒有犯錯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將其處死!”
“所以,他有什麼理由要害自己嫡親的孫女呢?”
李世民下意識的接了一句:“這也不是直接害死啊,不是為了和親嗎?”
……
“天子是真的很傷心。”
宮宴已經結束,寧氏同父親一道乘坐馬車返回家中,定國公今夜多飲了幾杯,神色微醺。
他問女兒:“你知道上一次公主和親,是什麼時候嗎?”
寧氏略頓了頓,方才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是先帝在的時候。”
“是啊,”定國公嘆息道:“今上登基數十年,從來沒有和親之事,連以宮女假稱公主遠嫁都不屑為之!”
“我也知近年來邊關戰事時有失利,可是,當年縱馬大漠、所向睥睨,使得戎狄臣服的國朝鐵騎,不也是天子登基之後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嗎?當前這個輝煌的盛世,不也是天子一手締造的嗎?可是時移世易,因為近年來邊關不順,大概已經沒有人記得,年輕時候的天子,也是一位雄才偉略、立誓要蕩清大漠的英主了。”
回憶起往昔,他神色有些感傷:“你知不知道,天子登基之後下的第一道詔書是什麼?”
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寧氏唯有搖頭:“女兒不知。”
定國公告訴她:“那封詔書很短,只有五個字:華夷不兩立!”
寧氏為之一震。
“沒有人記得了。”
定國公嘆息著擺了擺手:“他們懼怕天子,敬畏天子,但唯獨沒有人真正的明白天子。在他們眼裡,天子垂垂老矣,兇戾暴橫。沒有人瞭解天子的志向,沒有人想承繼天子的思想,也沒有人能夠肩負起這天下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