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郎作為他的外甥,此時還是以天子孫女的名義在北州行事,即便如此,也這樣戰戰兢兢,再去回想在天子眼皮底下被搓圓搓扁想怎麼搓就怎麼搓,最後被搓得精神崩潰,發瘋把燕王嘎掉的楚王,謝殊心裡邊的欽佩之情簡直都要溢位來了!
能伺候天子十幾年才發瘋……有點東西啊!
謝殊心下如此唏噓,臉上卻不敢顯露,擔憂在天使面前露出異樣傳到天子耳朵裡,趕忙低下頭去遮掩掉了。
傅伯林更是彷彿已經見到了天子本人,也看到了他臉上慣常帶著的笑意與那雙陰鷙的眼,恭順的低著頭,宛如一隻被馴養好了的鵪鶉。
只有劉徹神色如常,臉上仍舊帶著幾分思念亡父的感慨與傷懷。
近臣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不由得暗地裡在心裡道一聲厲害,視線順勢挪到了紙張最下端……
他遵從吩咐,開啟了第三個信封,目光落到上面,卻見天子那蒼勁有力的字型力透紙背:
“告訴鎮國公主,讓她把北關諸事交付到傅伯林手上,同你一道返京,操持為東宮擬定追諡帝號一事。”
近臣看到此處,眉頭便不由得微微一跳——趕在這時候將鎮國公主詔離她的勢力大本營,去京城直面風雨,這對於鎮國公主來說,可以說是個極其糟糕的安排了!
再看下去,天子卻還有吩咐:
“若她不假思索便答允下來,便讓她與你一道回京。”
“若她遲疑之後再行應允,就告訴她,北關諸州事務繁雜,尚且離她不得,家事雖大,卻也大不過國事,讓她留在北州,無需返京了。”
“事關重大,爾從令而行,不得有違!”
最後四個字映入眼簾,近臣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一些,穩住了心神,向劉徹和顏悅色道:“公主,陛下久不見您,惦記的緊,再則,為東宮擬定帝號一事,還是您這個親生女兒操持,才能彰顯孝道不是?”
“陛下吩咐,讓您把北關諸事交付到傅先生手裡,午後便同臣一道返回京城。”
一語落地,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讓鎮國公主回去?
這如何使得?!
諸王在京城經營了幾十年,代王前不久就是在祭祀東宮的途中遇襲身亡,鎮國公主雖然在北關極有聲望,不可小覷,但真的到了京城,豈不就成了砧板上是魚肉,任人宰割?!
莫說是謝殊,連唐佐都險些失聲喊出來一句“別去!”
近臣無暇去理會其餘人的臉色,他真正需要在意的,也只是鎮國公主一人罷了。
劉徹臉上顯露出遲疑的樣子,躊躇不語,眉宇間隱隱有難色顯露。
但背地裡還在跟空間裡的皇帝們科普:“這是假的,在故意試探我。”
“天子很清楚,這個時候把我召回京城,我不能說是必死無疑,卻也會遭遇到無數的明槍暗箭,既有可能折損於此,也有可能被京師富貴消磨心智。”
“但他需要得到一個保證,一個來自於我的,絕對忠誠的保證——即便會遇到危險,即便九死一生,即便翅膀硬了,我也會在得到他的傳召之後,從令而行。”
“作為皇帝,他需要我這個被他選中的後繼之君給予他安全感,我也必須給予他安全感,如果我給不了他想要的,那他就會給我他想給的。”
“但是也不能答應的太痛快,對方剛說完,我馬上就說好,那也不成。”
劉徹饒有餘裕的跟他們剖析著當代老登的心理狀態:“一來,這顯得假。就像一個皇帝問一個大臣,說愛卿,你願意為了朕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嗎?大臣想都沒想就說臣當然願意啊——這一聽就是說出來哄人高興的,皇帝聽了可能覺得高興,但與此同時,也會覺得這個人心思不夠誠。”
“第二呢,也會叫人覺得怪——這麼為難的事情,我一提你就答應了,是不是嘴上答應的痛快,背地裡打鬼主意陽奉陰違呢?!”
“第三,也是最危險的一種可能,這會讓天子產生一種感覺——他知道朕在想什麼!”
“你是不是看透了朕的想法,知道朕是不會讓你回來的,所以才滿口答應?!”
“天子希望有人懂他,但是這個人又不能太懂他。這個人要知情識趣,在天子希望他幹什麼的時候就順從的去幹什麼,但是這種順從必須是出於本心,而不是對於天子心思的精準揣測,不然……”
劉徹冷笑了一聲:“他死定了。”
李元達:“艹,好幾把麻煩!”
朱元璋:“艹,好幾把難纏!”
李世民:“兩位兄弟好優美的中國話!”
嬴政:“……”
嬴政煩不勝煩:“夭壽了,到底有沒有人來管管啊!”
劉徹笑了笑,又繼續說:“但是也絕對不能不答應。”
“如果我斷然拒絕,那我跟天子之間的信任就完蛋了,以我對老登的理解,他是絕對會當場發飆然後爭取把我一波兒帶走的——那麼別忘了,居巖關這一萬三千送嫁的將士,都是從京營裡選的,他們的父母妻兒,全都在京城,天子打從派他們出來,就留著後手呢!”
“所以說呢,要猶猶豫豫的答應。”
“營造一種雖然我很為難,也的確不太想這麼做,但是為了我那敬愛的祖父,我願意去做的氛圍感……”
說著,他遲疑著同近臣開了口:“常言道百善孝為首,百孝順為先,天子既然有所吩咐,我焉有不從之理?且給我些時間安排,午後便啟程回京……”
唐佐不由得叫了聲:“公主!”
那近臣卻奇異的替鎮國公主鬆了口氣,遵從天子的吩咐,將他的話告知鎮國公主:“不過陛下又說,家事再大也大不過國事,北關此時還離不開您,給東宮議定諡號的事情自有他來做主,您便暫且留在北關主持大局吧。”
劉徹先是一怔,繼而又是一驚,然後微露喜色,最後又有些澀然,硬生生揉出來一種心內五味俱全府複雜情感來。
嬴政點評了一句:“沒有絲毫感情,全是技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