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殘酷的爹,那也是親爹,好歹有幾分憐子之心,換成侄子上位,他哪會管人死活?!
果然凡事就怕比對啊!
此時天子已經敲定了繼位人選,皇孫有能力,有手腕,保管能坐穩大位,既然如此,伴隨著年輕的皇孫登上政治舞臺,他們這些皇叔也就成為了過去時。
既然如此,大家就該報團取暖,還惦念著從前那點事情做什麼?
再聽人說陳王府的人在宜春宮過得頗慘淡,地方窄小也便罷了,衣食用度也都縮減的不能再縮。
對此諸王倒是早有預料。
畢竟他們是眼看著陳王府被抄家的,雖帶了十萬兩銀子離開,但衣食用度這些東西,哪裡是馬上就能變出來的呢。
倒是物傷其類,有心想要幫扶一二,可是想到宮中的天子和皇孫,到底不敢主動伸手。
都只能悄悄地在心裡邊唸叨,陳王兄勿怪,弟弟我啊,實在是怕惹火燒身!
又過了些時辰,卻聽人說太子妃遣人往宜春宮去送東西,諸王或多或少的鬆了口氣——小比崽子不是東西,但大嫂還是很通情達理的嘛!
這才緊隨其後,有所表示。
……
宮外諸王在加緊聯絡兄弟感情,宮內天子則傳召了親信重臣們一一加以叮囑。
自己的施政方略,對於某個政策的具體執行,身後之事無需過於隆重,一切皆以簡薄為上……
這些事情,繼位者是不能說的,甚至於連表露出這個意思都不行,只有他這個即將大行的皇帝,才能公開言說。
重臣們侍奉天子幾十年,感情不能說不深,能扶搖直上到如今這高位,終究要感激天子賞識。
如今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天子躺在塌上,垂垂老矣,有氣無力,難免淚下。
天子自己反倒十分坦然,甚至於笑著寬撫他們:“都道是天子萬歲,可從古至今,又哪裡有一萬歲的天子?生老病死不過是人間常事,朕又哪裡能例外呢!”
依次說過話之後,便將他們遣退,單獨傳召了一直戍守在殿外的定國公進來。
“最後還是想見見你啊。”
先前說的太久,耗費了太多心力,一直都在繼續,倒還不覺得有什麼,方才短暫的歇息了片刻,此時卻覺得難以為繼。
定國公馬上便道:“臣這就去傳御醫……”
天子艱難的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不必了。”
他笑了笑,說:“坐下來,咱們兩個最後再說說話吧。”
定國公從天子的言行與神色之中,隱隱預感到了分離。
數十年來謹言慎行,此時卻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罕見的違背臣下之禮,對上了天子的視線。
天子溫和的注視著他,稱呼他的字:“伯成啊,一晃眼,真是好多年過去了。”
他環視大殿四遭:“當初,好像也是在這裡,定北王帶著你入宮覲見先帝,先帝讓你來給我做伴讀……”
一股難言的悲慟湧上心頭,定國公顫聲道:“是啊,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天子沉默了片刻,忽然間問他:“你還記得大姐姐的樣子嗎?”
定國公道:“記得的。”
天子卻慢慢道:“我好像忘記了。”
很快又說:“不過,用不了多久,我大概就能見到她了吧。”
定國公聽此言辭,大感不詳:“陛下……”
天子卻有些疲憊的合了下眼,幾瞬之後,才重新睜開:“我是真的有些累了,從前想到死亡,會覺得懼怕,現在心中卻只有平靜。”
“伯成,盡情的為我高興吧,不要哭哭啼啼,作婦人情態。”
說到此處,他眼底像是烈火一般,忽然間綻放出一種堪稱為熱切的光彩:“那個小子,真是很像我啊——即便是死,我也無憾了!”
定國公坐在一側,眼見著天子驟然間迸發出如此激烈的情緒,心臟便驟然漏跳了一個節拍,再見這光彩終結之後,天子的眸光便如同一塊燃盡了的炭火一般迅速冷卻,更是駭的面無人色。
他一把抓住天子的手,用力握住,焦急的叫了聲;“陛下!”
天子艱難的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勉強反握了他的手,氣若游絲道:“伯成啊,侍奉我這樣喜怒無常的君主,這些年,你其實也很辛苦吧?”
定國公愴然淚下。
說不辛苦,必然是假的。
定國公府寧氏一族,幾度與天家結親,榮華已極,可其中所承載的風險,又豈是外人所能知?
先前那樁吳王案,便險些讓定國公府傾覆,以至於定國公的女兒寧氏至今都在帶發出家。
可若說是怨恨……
又何至於此!
定國公嘴唇動了一下,正待言語,卻覺反握住自己的那隻手猛然一鬆。
窗外彷彿有一聲雷霆入耳,霹靂聲中,一代天子就此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