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兒子,還是這偌大江山的繼承人啊!
太子本系嫡長,又天資出眾,自然可以服眾,如今陡然病逝,不只是天子的前路,連帶著這個國家的未來,也隨之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後繼之君從何而出?
立嫡出的皇孫還是壯年的皇子?
皇孫年幼,且又病弱,可以立他為皇太孫嗎?
若立皇子,是該立諸子之中的最長者,還是該立最賢者?
怎麼能叫天子不為之絕望呢!
而在此之外,他也是一個父親,一個剛剛失去了自己親手教養大的孩子的父親啊!
天子在東宮身上傾注了太多太多,甚至於可以說,東宮之於他,不僅僅是兒子,也是他理想中自己的另一個化身。
天子把自己想要卻沒能得到的東西,全都傾注在了東宮身上。
父親的寵愛,諸皇子之中一騎絕塵的地位,生母元后的追尊,甚至於他沒有再立繼後,待到東宮年紀稍長,便揀選天下名儒為太子的老師,之後又精心為他挑選了東宮屬官……
人心都是肉長的,天子對兒子掏心掏肺的好,東宮又豈會一無所知?
他是在天子的臂彎里長大的,也是在天子的庇護下搖搖晃晃的走進朝堂,繼而站穩腳跟,可是他的父親,甚至於還沒有等到兒子的孝順和敬奉,自己便先一步撒手而去了。
東宮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中,眷戀又不捨的看著留在人家的至親,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天子立在他的病榻前,無聲的流著眼淚……
阿爹,孩兒以後不能再向您盡孝了啊!
身後的鬼差已經開始催促,東宮既然已經身死,自然不得在人間繼續停留,他憂心忡忡的看了父親和妻小最後一眼,戀戀不捨的跟隨鬼差離開。
到了地府之後,閻君翻閱了他的生平記述,神色和緩:“太子在世時屢有功績,主持了黃河治水的大事,可保沿岸百姓兩百年無災,這是大功德啊,又主修了上古至於南朝的詩賦名篇,也可流芳於後世……”
再三斟酌過之後,又詢問他的意見:“功大於過,如若就此投胎的話,來世仍舊可入富貴人家,安泰終生,若是不想投胎的話——有沒有考慮過在地府當個鬼差啊?”
東宮尚且沒有飲用過孟婆湯,心裡既記掛老父,也難捨妻小,如何能夠放心投胎,立時便道:“既如此,我願在地府為一鬼差。”
閻君欣然頷首,又大手一揮,給了他一個福利:“你的祖先們都在東邊的那片府邸中居住,你雖未曾做過皇帝,卻也是地府中人,若得了空,也可前去探望一二。”
東宮聽得訝然:“先祖們都在此處嗎?”
又有些懊惱:“早知道此事,初入此地便該去拜會的。”
到了地方之後敲門進去,迎頭便聽見裡邊人嘆了數聲氣。
“孩子倒是好孩子,就是有一點不好——你死得太早了啊!”
“你這麼兩腿一蹬下來了,倒是輕便,可是把你爹給坑慘了,年過五旬失了儲君……”
“不止呢,連帶著把自己兒子也給坑了,不能當皇太孫的皇嫡孫,哪還能安安生生的在叔叔眼皮子底下活著?”
又有人提出了否定看法:“那倒也不一定,那孩子生來體弱,能不能活到大還不一定呢。”
東宮額頭青筋一抽,臉上笑嘻嘻,心裡邊對他發起了友好問候。
你他媽才活不到大呢!
還有人說:“應該沒事兒吧,這麼個病歪歪的皇孫,即便真的養活了,也造成不了什麼威脅啊,正好用他來彰顯自己的仁德,多好的工具人。”
再看東宮滿臉茫然,似乎有所不解,便招呼他近前些來:“你初來乍到,還不曉得,這地府有一面鏡子,可以看到人間……”
東宮霎時間為之瞭然,也湊上前去看。
人間的天子、他的父親,正在為儲君的人選而為難,而他的兄弟們,卻都是躍躍欲試。
是啊,那可是儲君之位,將來的天子人選,誰會不為之動心?
以東宮本人的心意來說,當然是希望那個位置能夠留給自己的獨苗春郎,只是再三考慮之後,他不得不搖著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春郎太小了。
只有幾歲大。
天子年過五旬,還會有多少壽數呢,說句不孝的話,若是沒過多久天子駕崩了,留下年幼的小天子和正當壯年的皇叔們,只怕春郎的結局,會十分悽慘。
更別說春郎的身體之於儲君之位的角逐,也是一塊實在的短板。
就算天子真的能夠活到春郎成年,可是春郎的身體,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呢?
太子自幼承教於天子,深深知曉“天子”二字的分量和責任,既然自稱天子,便是要對天下人負責的,如若天子青年駕崩,又無子嗣,之後必然會導致一場皇室最高層的動亂,到最後,受苦的還是黎明百姓。
還是讓那孩子做個富貴閒人吧。
東宮心想,就讓他當個自幼病弱的小孩,被孃親疼愛,有祖父和叔叔們憐愛,不需要他表現的有多聰明多能幹,能活下來就很好。
作為他的獨子,這孩子長大之後必然會得到親王封爵,又因為身體不好,繼位之君也不會太忌憚他,反而會加以恩待。
而他的兩個女兒背靠著嫡親的弟弟,成婚之後料想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壞。
太子妃不愧是與他心心相印的妻室,再三斟酌過時局之後,做出了與丈夫如出一轍的抉擇。
她沒有鼓動母家和東宮屬官們為皇孫爭利,而是幾次祈求天子派遣御醫給兒子診脈,間接的告訴諸王,這個孩子身體的確不好——生出來的時候連三斤都沒有,身體能有多好呢!
天子顯然也沒有冊立皇孫為皇太孫的想法,但是出於對東宮的愛屋及烏,他還是配合了太子妃的行徑,讓諸王知道皇孫體弱,也順從太子妃所請,將自己潛邸時的宅院賜給他們,讓太子妃帶著幾個孩子搬出宮去了,之後也下令有司多加關照這孤兒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