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告罪一聲,到鄔夫人屍身近前,使人揭開蓋住她頭臉的巾帕,略一打眼,臉色便微微沉了下去。
他戴上手套,先後掀開鄔夫人的眼皮和嘴唇觀察其眼球和舌頭,最後又細細問了幫鄔夫人整理儀容的嬤嬤幾句,終於到眾人面前去,低聲道:“據小人所觀察,夫人並非天壽已盡,而是中毒身亡!”
廳堂裡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先前被請回來的大夫也來回話:“已經看過先前太醫們開具的藥方,也檢驗過藥渣了,俱都是溫補良藥,並無錯漏。”
鄔翠翠眼底跳躍著一團怒焰,徑直看向鄔二郎:“事到如今,哥哥還有何話說?!”
鄔二郎自從聽到仵作說母親乃是死於中毒,便呆在當場,此時再被妹妹詰問,回神之後,冷汗涔涔:“我,我……我事先實在不知……”
鄔翠翠卻無心去聽這些廢話:“原因找到了,這案子是不是也該仔細查查了?看咱們家到底是進了外賊,還是出了內鬼!”
鄔二郎臉上半分血色都沒有,思忖幾瞬,難以置信的看向妻子秦氏。
秦氏被他看得寒毛倒豎,再見眾人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自己身上,當即道:“與我有什麼干係?難道你以為這是我做的嗎?!”
九公主淡淡道:“我們可什麼都沒說,只是弟妹,先前一直不都是你跳得最厲害嗎?母親臥病之後,也是你打著宗婦的旗號把控府中中饋大事,人員進出、內外採買,都得經過你的手啊。”
秦氏怒道:“你不要含血噴人!我怎麼可能對婆母下毒?我有什麼必要做這種事?!”
九公主哼了聲,不鹹不淡道:“可是我記得,弟妹早就對母親看重翠翠夫妻倆心懷不滿,甚至因此幾次被母親訓斥,不是嗎?”
秦氏臉上且青且白,好半晌沒說出話來,再看自己的丈夫也是眼眶通紅,滿面慍色的看著自己,喉嚨一酸,眼淚就下來了。
“我是人,也有七情六慾,我就不能有自己的訴求和偏頗嗎?”
她一指鄔翠翠,恨聲道:“你是舅姑的心頭肉,萬事依從,我難道就不是我爹孃的掌上明珠?你強逼著魏王世子娶了你,天子降旨,好不風光,可是就為了妹妹不能越過兄長,連帶著我的婚期都要被迫提前一年,我就這麼草草的嫁了過來,我難道不該恨你?!”
鄔翠翠為之無言,半晌之後,終於道:“那時候我年少輕狂……的確是我對不住你,如果嫂嫂不忿,我可以當眾向你磕頭賠罪,但這絕對不是你在府中對其餘人作惡的理由。”
“作惡?我能作什麼惡?”
秦氏有些嘲弄的笑了一下:“我算計這,算計那,難道都是為了我自己?大嫂雖然沒了丈夫,卻仍舊有父兄在世,但凡皇朝不倒,總有她的棲身之地,我們這一家子人呢?”
“丈夫身為冢子不能頂住門戶,妻子作為宗婦,卻不得執掌中饋——說是讓我管家,可母親病倒之前,我摸過管家權嗎?加之兒女年幼,懵懂無知,我不去爭去搶,難道要等著一家子人去喝西北風嗎?!”
鄔二郎聽她如此悽然控訴,臉上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羞愧,只是雖然如此,卻也不會忘記導致這場紛爭的根本原因:“母親的死,當真與你無關?!”
“你這個窩囊廢,不敢去問別人,倒敢來欺負我!”
秦氏怒氣衝衝的瞪著他,指天發誓:“若這事兒是我做的,便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鄔二郎按住她的肩膀,一字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來:“用我跟幾個孩子一起發誓,如果此事果真是你所為,我跟孩子都會死於亂軍之中,不得全屍!”
鄔翠翠與九公主冷眼旁觀,原本應該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營的丈夫竟也說出這樣狠絕的話來,秦氏腹背受敵,真如同被摘掉了心肝一樣難受。
她一把將鄔二郎推開,咬牙切齒道:“若是我撒謊,就叫你們鄔家所有人死了下十八層地獄,全都不得超生!”
又恨恨的罵了一聲“窩囊廢!”,扭頭便走。
鄔二郎被她推得一個踉蹌,見狀怒道:“你站住!事情還沒有說清楚——”
秦氏頭都沒回:“沒做過的事情,問一千遍、一萬遍,也是沒做過!你們要是不信,只管找人來查,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麼好怕的!”
鄔二郎為之氣急:“你!”
舅爺沉著臉不說話,九公主低著頭坐在一邊,鄔翠翠著人去徹查此事,可查來查去,都沒發現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最後還是舅爺說:“既然已經驗過屍了,便叫你娘入土為安吧,天氣熱了,近來外邊又時有動盪……”
鄔翠翠低不可聞的“噯”了一聲。
當天晚上,她跟鄔二郎一道跪在靈堂守靈,兩個庶出的妹妹原本也是要一起的,只是她看她們年紀小,便讓人領著回去了。
微冷的夜風在靈堂外刮,白色的燈籠在旗杆上搖。
鄔翠翠面無表情的往火盆裡送紙錢,忽然聽哥哥在旁邊說:“翠翠,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用啊?”
鄔翠翠看了他一眼,繼而又將目光收回,木偶一樣,繼續之前的動作。
鄔二郎也沒在意她的態度,給鄔夫人磕了三個頭,也近前去跟妹妹一起燒紙:“我也覺得自己沒用。”
他輕輕說:“要是當時死的是我,不是大哥就好了。”
他眼底有潮溼的淚光閃爍。
鄔翠翠忽然間想起來,從前自己跟這個哥哥多要好啊。
他不像大哥那樣端方,性格雖然偏於溫懦,但有時候膽子也大,她央求他帶著自己出門去見李天榮,他居然真的帶著自己從後門溜了出去……
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滿臉。
鄔翠翠卻也無心去擦了。
鄔二郎躊躇許久,卻終於道:“文娘她……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鄔翠翠那顆將將有所鬆動的心,瞬間便重又冰封了起來。
鄔二郎卻還在繼續道:“她這個人,一向都是風風火火的,刀子嘴,豆腐心,有什麼不高興的,當場就表露出來了。這樣的性情,其實反倒容易吃虧,叫人覺得她刻薄,但其實,她沒什麼壞心的。”
“今日之事,初聽的時候我也驚疑,但是仔細想了又想,她不會做這種事的……”
鄔翠翠已經無心再聽了。
“誰知道呢。”她這樣說:“哥哥,你真的要在孃的靈堂裡跟我說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