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敬的女婿張珣及一干黨羽仍舊跪在一側,小心翼翼的覷著竇敬神色,隨時聽候吩咐。
前殿之內,氣氛凝滯的近乎可怕。
到最後,還是天子打破了寂靜。
“廣陵郡王……”
朱元璋神色微凜:“臣弟在。”
病榻之上的天子已經近乎無力言語,只動作緩慢的向他動了動手。
竇皇后道:“天子傳召你近前來。”
朱元璋從令近前。
天子艱難的向前伸了伸手。
朱元璋怔了一下,遲疑的握住了。
天子又轉目去看殿中眾人,聲音遲緩而無力:“今日……立廣陵郡王……為皇太弟……”
話音落地,群臣的心也落地,只是落地之後究竟心生釋然,亦或者憤懣不平,便不得而知了。
立時便有內侍大聲復讀天子詔令:“戊申年四月癸未日,上有詔,立廣陵郡王義康為皇太弟!”
外間的內侍聞聲,遂快步急趨到前殿外,公告群臣:“戊申年四月癸未日,上有詔,立廣陵郡王義康為皇太弟!”
繼而這訊息便經由中官傳至北闕,擂鼓四十九聲之後,北闕吏向長安百姓傳達天子詔令,立廣陵郡王為皇太弟。
同時,將這詔令抄錄數份,急發天下各州郡。
而彼時的宮中,作為最先感受到帝國頂層權力交鋒衝擊的地方,竟也還算是風平浪靜。
朱元璋並非幼兒,無需託孤之臣,再則,以當下局勢,即便天子當真選了輔政之臣出來,又能如何呢?
徒生無奈罷了。
天子勉強將選廣陵郡王為皇太弟的決議說出,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躺在塌上喘息了良久,又無力的朝滿殿朝臣擺了擺手,只是仍舊拉著朱元璋不放。
竇皇后見狀,便會意道:“諸位且退下吧,陛下想同廣陵郡王說說話。”
竇敬自覺已經功成,當然不願在最後關頭再落得個逼死天子的惡名,畢恭畢敬的向天子行了一禮,舉步退下。
其餘朝臣亦如是。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偌大的前殿之中,便只剩下了朱元璋與帝后這對至尊夫婦。
天子顯然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然而看著面前人,卻還是極力露出了一個憔悴的笑容,嘴唇動了動,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朱元璋不知為何,竟看得有些難過,遂低下頭去,附耳到他嘴邊。
就聽天子道:“康弟,我能為你,做的,都已,已經做了,後邊的,路,就要你自,自己走了……”
朱元璋如遭雷擊。
直到此時,他才察覺到一點不對。
入殿之後,天子對於他的出現似乎極為吃驚,好像是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竇皇后也憤怒的出聲呵斥父親——
可是,往彭家去迎接他入宮的,便是皇后宮裡的大長秋啊!
彼時他以為吉春是竇敬安排在皇后身邊的人,而竇家父女一心,故而不曾多想,現下再看,卻發覺其中只怕另有內情。
天子其實知道,竇敬選定了自己這個遊離在皇室之外的宗室子為後繼之君!
甚至於他與原主之間,或許本來就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聯絡!
竇敬自以為反將天子一軍,可實際上呢?
或許將自己,也就是原主廣陵郡王推上皇位,就是天子本來的打算!
朱元璋忽然意識到,或許這位被他在心裡輕看的天子,並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屬於原主的情緒好像在這一刻復甦,看著面前奄奄一息的天子,他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淚來。
天子喘息的愈發緩慢,雙目逐漸失去神采,卻仍舊拉著朱元璋的手,不曾鬆開。
他聲音虛浮無力:“我是,是穆氏的罪人啊,致使社稷傾覆至此,死後見了歷代先祖,我該何以應對?”
朱元璋沒有言語。
天子似乎也沒打算從他這裡得到答案。
他只是看著面前人,最後的生命力彷彿化作火光,在眼底燃燒起來:“康弟,我之後,你能,匡扶社稷嗎?”
朱元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鏗鏘有力道:“我能!”
天子笑了一下,彷彿有無限希冀,與此同時,兩行眼淚滾滾落下。
他眼底的光亮徹底熄滅了。
……
竇皇后默不作聲的將頭上一整套的五兵佩取下,恍若失神般來到天子床前,跪下身去,無聲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