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年輕時候性烈如火,年老之後脾氣也未曾消減,依照他的性情,寧肯把裴家所有東西堆起來燒了,也不會叫那些隱藏在背地裡的雜種吃自己骨肉的人血饅頭!
而他的母親羊氏,就在此時被診出了身孕。
這是上天對裴家的恩賜,如若母親得子,裴家也就有了可以繼承家業的少主,年僅三歲的姐姐以後也就有了依靠。
那時候,祖父與母親的欣喜可想而知。
然而希望之後就是絕望。
十月臨盆,瓜熟蒂落,母親誕下的是個女兒。
她伏在床上嚎啕痛哭,為丈夫的枉死,為長女的無依無靠,為剛出生的可憐的孩子,也為這拼命掙扎仍舊不能逃脫災厄的命運。
難道上天真的這樣絕情,讓她眼看著旁支人踩在丈夫的屍骨上,奪走裴家的家業嗎?!
彼時夕陽西下,餘暉壯麗,裴太傅默不作聲的坐在外室,聽見兒媳婦的哭聲之後,便什麼都明白了。
裴太傅封鎖了兒媳生女的訊息,隔著簾子問她:“早在你有孕之初,我心裡便生出一個想法來,只是孩子落地之前,不好說與你聽。”
他沉吟良久,終於道:“這個剛出生的孩子,就當做男孩來養,怎麼樣呢?”
羊氏看著襁褓之中的幼女,神色掙扎,片刻之後,她握住女兒的一隻小手,眼淚奪眶而出:“兒媳生下的,本來不就是兒子嗎?”
裴太傅一聲長嘆。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裴仁昉逐漸長大。
他很聰明,相貌也生得格外出挑,又有裴太傅悉心教導,很早就是聞名遐邇的神童,甚至曾經被選為皇子的伴讀。
母親羊氏格外的關愛他——除去先天的母愛之外,其間還摻雜了對於自作主張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歉疚與不安。
祖父也是如此。
裴仁昉自己反倒不覺得有什麼。
他從小就是個理智的孩子,知道怎麼做對自己,對姐姐,對祖父和母親最好。
他習慣了束胸,習慣了摒棄一切女孩子才會有的愛好,當羊氏為此默默流淚的時候,反倒會寬慰她:“我覺得這樣很好,真的。請您不要因為過去所做出的正確抉擇而傷心。如果不是您,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見到這樣的風景。”
他並不單單是為了寬撫母親,才這樣說的,他是真的這樣覺得。
裴仁昉逐漸長大,才名傳得更遠,耿彰往裴家拜會時見到他,考校之後當即拍板,將他收為弟子。
老師是個聰明人,師徒二人相處的久了,難免察覺到幾分端倪,只是他卻什麼都沒有說,甚至特意幫他上下打點,順利完成了整個考舉流程。
只是在他狀元及第之後,對他說:“人活一世,不過幾十年,總要做一些有益於人間的事情,不是嗎?”
裴仁昉畢恭畢敬的向他行禮:“弟子受教了。”
再之後,他主動奏請調往偏僻之地,在外一呆就是數年,待到今時今日,再度回到長安,反倒覺得這個從小長大都生長於斯的故里,竟也變得陌生了……
巴陵王今日包了整個齊雲樓宴客,酒喝得多了,略有些醺然,隨意尋了個窗戶透氣,卻是驚鴻一瞥,整個人都怔在原地。
幾瞬之後,他恍然回神,朝著那人遠去的方向,揚聲喊道:“喂,裴仁昉!”
裴仁昉應聲回頭,便見一個年輕男子身在高樓,向光而立,一側酒樓旗幟招展,卻分辯不出他面容。
平輩之間直呼名姓,甚是無禮,他微微眯起眼,拱手行個平輩禮,沒有急於作聲。
巴陵王又是一怔。
多年未見,他不認識我了麼?
繼而又覺羞怒:是啊,裴仁昉是誰啊,怎麼會記得他這種無關緊要的人呢!
他冷下臉來,便待使人去叫裴仁昉上來,哪知道就這一錯神兒的功夫,人都不知道走哪兒去了!
巴陵王氣怒交加,馬上打發人往裴家去下帖:“昔年同窗故事,歷歷在目,如今裕之還朝,竟然連舊人都不認識了嗎?裕之一心躲避皇妹也就罷了,總不至於連我也要躲避吧?”
約定了時辰,請他往齊雲樓喝酒。
裴仁昉這才知道,今日叫住自己的究竟是誰。
巴陵王啊……
真的有些想不起來了。
他進宮去給皇子做伴讀的時候,也只有九歲,每天都跟其餘幾個伴讀一道侍從在皇子身邊,有專門的老師授課,同其餘那些皇子公主,亦或者外戚勳貴之子相處的時間少之又少。
只依稀記得,巴陵王彷彿是個有些張揚的少年?
然而時移世易,昔年的那些微末印象,早就隨著時間的逝去而變得模糊了……
畢竟是昔日同窗,又是皇家親王,下帖過來,總不好推辭。
裴仁昉思量幾瞬,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
西堡村。
姜家兄妹三人把話說定了,便僱傭了一輛馬車坐著回家,要將姜滿囤與費氏接到長安。
姜滿囤一聽就拒絕了:“不去,不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