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顏身為大理寺司直,從六品上,在這間主堂中是品級最低的,只能站在佇列末尾,後退一步就是門外,他側移一步,出列抱拳,“屬下在。”
陳宴凡拍案怒吼:“你唉聲嘆氣的作甚?!莫不是覺得這案子我們大理寺破不了?!”
這位大理寺卿五十有三,執掌大理寺五年,破案率越來越高,頭髮越來越少,脫了官帽,只有彈丸大小的髮髻,髮際線更是直逼頭頂,得了個“聰明絕頂”的野號,和他與日俱減的頭髮完全相反的,還有與日俱增的暴脾氣:
凌芝顏不卑不亢:“陳公言重了,這幾日屬下一直在案牘堂研讀卷宗,對新發的案件並不了解。”
“你們聽聽!聽聽!”陳宴凡怒道,“這小子是在埋怨我呢!”
“屬下不敢。”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當值期間,私自外出,還——”
“屬下依規報備過了,張少卿準了的。”
“啊?”
大理寺少卿張淮上前一步,“回陳公,是的。”
陳宴凡噎了噎,“總之,此事是你的不對!回案牘堂待著去!那些舊案一日不破,一日不得出來!哼!”
“屬下遵命。”
退出主堂的時候,凌芝顏還能聽到陳宴凡的大嗓門幾乎震破屋頂,“誰讓你們把那小子叫過來的?!你們是不是要氣死我?!這案子別讓他碰!都給我記住了!”
明庶和明風義憤填膺,“陳公也太過分了,若論破案的能力,放眼整個大理寺,誰能比得過凌公,憑什麼不讓你去?”
“陳公自然有他的計較,你二人不可妄言。”凌芝顏快步走向案牘堂,“到底是什麼案子?”
明風壓低聲音,“伊水渠發現了一具女屍,屍體頗為怪異,坊間傳說,乃是妖邪作祟。”
凌芝顏皺眉,“屍體如何怪異?”
“聽說是——特別漂亮。”
“什麼?”
“就是,人也漂亮,屍體也漂亮,不對,應該說,屍體更漂亮。”
凌芝顏加快步伐,三步並作兩步穿過後衙,走進案牘堂,端端落座,細細思索。
只是一具女屍,斷不會令陳公如此大發雷霆,八成是因為妖邪作祟的傳聞,年關將至,本就人心浮動,再加上旦日製舉在即,各州府的世家子弟、學子齊聚東都……此時出現謠言——凌芝顏不禁又想起了關於馮氏的謠言——他搖了搖頭,苦笑道,“花四郎真是烏鴉嘴。”
明風:“凌公,可要我去探探這個案子?”
凌芝顏點頭,頓了頓,又道,“備一份薄禮,送去花氏六十六宅。”
明庶:“啊?花氏還需要咱們的禮啊?”
凌芝顏掐額頭,“未雨綢繆,但願用不上吧。”
明庶和明風對視一眼,實在不明所以,只能依令行事。
二人離開後,整個案牘堂就靜了下來,偶有風吹過案牘吊籤,噠噠作響,凌芝顏展開一卷發黃的卷宗,目光在上面掃了幾列,根本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心頭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疲累感,左手托腮,閉目養神,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沉,凌芝顏已經有很久沒睡這麼沉了,意識似乎墜入無底的泥潭,難以清醒,隱隱的,他似乎聞到了香味,很清甜的果木香,還參雜了清冷的水汽,令他沉溺的意識漸漸醒了過來。
“嘖嘖嘖,口水都流出來了。”
“要不讓凌司直再多睡會兒?”
“他再睡下去,我又變成殺人嫌犯了!”
殺人?!嫌犯?!
凌芝顏一個激靈,猝然睜眼。
視線裡豁然出現兩雙眼睛,一雙鳳眼凌厲,一雙睫毛如扇,嚇得他“嚯”一聲往後一竄,腦袋差點撞翻身後的書架。
花一棠翻白眼,“凌六郎,你真是淩氏子孫嗎?就你這般警覺性,敵人的刀架在你脖子上都不知道。”
凌芝顏甩了甩頭,萬分不可置信,眼前二人分明是花一棠和林隨安——他還在做夢?
“你們——”凌芝顏看了眼四周,的確是大理寺的案牘堂,只是窗外一片漆黑,天已經黑了,“為何在此?”
“明庶帶我們進來的,”林隨安笑眯眯道,“凌司直,走吧,一起破案去。”
凌芝顏瞪大了眼睛:“女屍的案子?!”
“什麼女屍?”花一棠暴躁搖著小扇子,“是那個單遠明被人殺了。”
*
小劇場
半個時辰前。
林隨安夾起一塊切膾正要塞進嘴裡,靳若風風火火跑了進來,搶過林隨安的白開水灌了半壺,道,“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你們想聽哪一個?”
花一棠漫不經心嚼著蒸餅,“伊水渠女屍的案子我們已經聽說了。”
“不是這個,是單明遠被殺了!”
不是吧?又來?!
林隨安頓時沒了胃口,撂下筷子,“的確是個壞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