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 成團的光暈猶如無數縮小的月輪遊走在花一棠的周身,夜風把他浮誇無瑕的衣袂吹得翻滾,彷彿洶湧的海濤嘩嘩作響。
一言千層浪, 滿堂暗潮洶湧。
林隨安緩緩挺直脊背,將那些驚詫的, 惶恐的、訝異的、不解的、惱怒的、淡定的臉孔一一映在瞳孔裡。
蘇意蘊抖袍起身, 嘴角壓成了八字型,“花四郎,蘇某念你二人同屬五姓七宗,方才請你等入席一敘,你等若如此行事,那就休怪蘇某下逐客令了!”
花一棠挑眉,“蘇郎君這是打算包庇兇手?”
“我早已說過, 單遠明的案子與我等無關!在座諸位皆是世家子弟,家世清白,你休要汙衊我等的清譽!”
眾人也紛紛怒道:
“花四郎,我等將你奉為座上賓, 你居然這般誣陷,是何居心?”
“我早就說過,此二人絕非善類!”
“花四郎, 這可是東都,莫非你以為還能像揚都那般一手遮天?!”
“簡直是荒唐, 那單遠明是什麼出身,我們又是什麼出身,我們犯得著害他嗎?他配嗎?”
“清白與否, 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要講證據。”花一棠整了整袖子, “我說的對不對啊,凌司直?”
凌芝顏起身,沉聲道,“若是諸位不配合問訊,那凌某隻能請諸位去大理寺的刑訊房吃茶了。”
“凌六郎,你莫要欺人太甚!”白向跳起身,臉紅脖子粗吼喝,“大家莫要被他唬住了,他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大理寺司直,我才不信他敢——”
“錚——”
寒光出鞘,三尺刀刃橫在了白向的脖頸處,如雪刀光映著凌芝顏凌厲的眉眼,“不如就從白三郎開始吧。”
白向咔吧閉了嘴,眼珠子沿著刀刃滾了一圈,兩眼翻白,狀似要暈,凌芝顏刀刃猛地貼住他的脖頸,白向被冰涼的刀刃凍得一個激靈,兩眼豁然繃圓,又醒了。
喔嚯!想不到今日凌司直居然搶了花一棠的風頭,真是可喜可賀。林隨安戳了戳方刻,“看來今日咱倆安心看戲就行了。”
方刻盯著堂上的境況,“林娘子此言為時尚早。”
就在此時,堂上傳出了低低的笑聲,姜東易倚著憑几,連坐姿都沒變,鼓掌道,“凌六郎果然不負淩氏之名,當真是錚錚傲骨,令人心折啊!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機會,若你們能從我姜氏的金羽衛中全身而退,你想問什麼都行,堂內所有人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著,他抬手打了一個響指。霎時間,樹影搖動,月色狂亂,四隊人馬從四個方向湧入了大堂,一隊十五人,褐衣黑靴,頭戴黑色抹額,手持黑色鐵棍,煞氣逼人。
為首的正是守門的那個雙刀護院頭目。
姜東易,“姜塵,好生招待凌司直和花四郎,小心些,莫要壞了五姓七宗的和氣。”又對樊八娘道,“倒酒,奏樂。”
樊八娘掛著僵硬的笑臉,示意樂工們繼續奏樂,樂工嚇得手指都僵了,樂聲荒腔走板,猶如鬼哭,妓人們面色青白,抖著手倒酒,可除了姜東易,哪裡還有人喝得下去。
姜塵後退半步,示意東側隊伍,“上!”
五名護院揮舞鐵棍,朝著凌芝顏和花一棠衝了過去。
方刻大驚,忙戳身邊的人:“林娘子,你——”
他戳了個空,勁風揚起身後的賬幔,林隨安不見了。
方刻猛地轉頭,就見圍攻凌、花二人的五人好似裂開的花苞,啪啪啪啪啪騰空散開,兩個飛出大堂,撞入樹叢,一個摔在臺階上,臉上的血順著臺階流成了小瀑布,一個飛到姜東易案前不省人事,還有一個恰好趴在了花一棠的腳下,花一棠毫不客氣撩袍踩了兩腳。
白向嚇得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又被凌芝顏拎了起來,嘴裡嚷嚷著,“阿孃、娘誒,這還是人嗎——”
白向的恐怖源頭是花一棠身前之人,或者說,現在堂上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都在此人身上,那是一個身形筆直的小娘子,腰佩二尺橫刀,短靠衣袂微微飄動,她的刀甚至根本沒出鞘,眾人也沒看清她到底是如何出手的,只覺光影閃逝間,五名金羽衛全軍覆沒。
小娘子鬆了鬆肩膀,轉目向姜東易笑道,“這算第一波嗎?打贏了能問幾個問題?”
姜東易緩緩坐直身體,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消失了,“你是誰?”
小娘子:“林隨安。”
這個名字對於這些世家子弟來說頗為陌生,但對於金羽衛就仿若一顆巨石砸入湖面,激起重重回響,金羽衛不約而同退了一步,罩在他們身上的煞氣愈發濃重,尤其是姜塵,表情從不可置信變成恍然大悟,最後定格為興奮,攥住雙刀刀柄的指節咔咔作響。
姜東易咧嘴笑了,眸中精光猶如密密麻麻的蟲子撲了過來,林隨安眯眼,她突然明白了姜東易看凌芝顏眼神中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東西是什麼了——是|猥|褻|之意。
“啪!”散發著果木香的扇子如孔雀開屏展開,竟是花一棠擋在了林隨安和凌芝顏的面前,立時將姜東易的目光攔了個嚴嚴實實。
林隨安和凌芝顏皆是愣了。
就見花一棠挑眉道,“姜兄乃為五姓七宗之首,總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姜東易端起酒盞抿了一口,“花四郎想問什麼?”
花一棠驟然提聲:“拿紙筆來!”
滿場死寂,眾人愕然看著花一棠,心道此人是有有多大臉,都上門踢場子了,竟然還妄想有人伺候他?
不料就在此時,大堂陰影角落裡走出一人,單薄的就彷彿一抹血紅色的影子滑入了大堂,將揹著的大箱子放在地上,取出紙墨筆硯遞給花一棠,又默默退到一旁。
眾人駭然,這臉白得跟鬼一樣的男子是什麼時候溜進來的?
花一棠撩袍坐在暈倒的金羽衛背上,筆尖舔墨,在紙上寫了兩筆,“這是的單遠明死前留下的最後的留言!”
說著,倏然甩臂將紙張拋向空中,林隨安心領神會挑起案上一根筷子倏然射出,嗖一聲,筷子將這張紙牢牢釘在了大堂房梁之上,入木三分。
燭光下,兩道巨大的筆畫觸目驚心。
“這、這是什麼?”白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