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嘖了一聲,一副“這破小孩怎麼這麼不上道的”嫌棄表情,“做了老大,總要備幾份見面禮吧,瞧你那些兄弟穿得那寒酸樣,若是傳出去我的臉往哪兒擺?這天青藍結實耐穿,顏色又不扎眼,最適合你們。”
這一次,靳若是真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你的意思是,你買這些布是要送給我的嗎?”
花一棠不在意擺了擺手,“我這個做長輩的,給小輩送點東西很平常,也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不必這般感動。”
“誰感動了?!不對!”靳若跳起身,“你說清楚,誰是誰長輩?!”
花一棠詫異:“怎麼,難道你還不打算拜林隨安為師嗎?”
對哦。林隨安頓時來了精神。若非花一棠提醒,她自己都險些忘了,立即端正坐姿,德高望重瞅了眼靳若。
靳若的臉騰一下紅了,支支吾吾道,“回家說、回家說……”
林隨安和花一棠對視一眼:哦豁!看來有戲。
掌櫃聽得一頭霧水,“三位客官,到底要幾匹啊?”
花一棠:“報人數。”
靳若:“……不到六百人。”
“三百匹,我們全要了。”花一棠扔給掌櫃一片金葉子,“這是訂金,稍後自然有人來付尾款取貨。”
掌櫃樂成了一朵花,“多謝惠顧多謝惠顧!”
“對了掌櫃,我還想向你打聽一件事。”花一棠從袖口抽出馮二孃的畫像,“你可曾見過這名女子?”
掌櫃正高興著,目光一觸即畫像上的人臉,驟然面色大變,“客官打聽她作甚?”
林隨安:“你認識此人?”
掌櫃壓低聲音,“她已經在市署的公告板上貼了七八天了,剛開始是京兆府的尋人告示,後來就變成了大理寺的認屍告示,分明就是說這個小娘子已經死了啊!”
林隨安飛速看了眼花一棠,花一棠眉眼微動,也神秘兮兮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在市署公告看到的,而且,我聽有人說,這位小娘子死前曾去過幾家布行,其中就有您這家。我還聽說,大理寺的大官很是重視此案,八成就快查過來了,所以才趕在大理寺衙吏之前來進貨。”
掌櫃大驚:“天地良心啊!我從未見過這名娘子!她的死與我何干?!”
林隨安:“您這布行每日這麼多人來來往往,或許是您忘了呢?”
“哎呦呦,這位娘子啊,我們買賣人,賺得就是識人斷物的錢,縱使再多的客人,只要進過我的店,我定有印象,但這位小娘子——”掌櫃瞅著畫像連連搖頭,“的確沒見過。”
*
“我觀那名掌櫃神情,不似說謊。”花一棠站在布行門口,慢慢搖著扇子,觀察著四周的街道和店鋪。
南市主要街路呈“井”字型,東西為街,南北為路,主街兩條,名為“五陵”、“香塵”,兩條主路分別為“雲深”、“金碧”,將整個南市劃分為九宮格狀的分割槽佈局,另有小道、小巷不計其數,如蛛網般遍佈其中。市署位於九區正中,周遭八區各有側重,比如西北區以出售生鮮水果的果子行、椒筍行為主,正東區多為金銀行、雜貨行、席帽行、生鐵行等,布行、絲絹行、染行等都聚集在西南區。
過春巷很短,只有七家店鋪,朱戶布行左右隔壁分別是“田家染行”和“李氏絲行”,對面是一家胡餅鋪和三家布行,雖都是小鋪面,但地理位置好,緊挨著武陵街和雲深路相交的岔路口,人流如川。
靳若蹲在地上,打了個哈欠:“別想了,此處每日來往人流起碼上萬,若想找十幾日前的目擊證人,堪比大海撈針。”
“我總覺得咱們似乎忽略了什麼重要線索。”林隨安舉著畫稿對照,又眯著眼睛回想半晌,突然靈光一現,“屋簷的角度不對!”
花一棠啪一聲合上扇子,“何處不對?”
“屋簷應該更向上,有種扎入天空的感覺——”林隨安將畫稿遞給花一棠,雙手做出兩個“八”字形成一個取景框,身體左邊歪歪,右邊偏偏,轉換幾次角度,身體慢慢後仰,越仰越低,後背幾乎與地面平行,突然,驚呼一聲,“哦豁!”
豈料這一喊不慎洩了丹田底氣,核心腹肌一鬆,整個人直挺挺向著地面倒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花一棠一把攬住了林隨安的腰,穩穩托住了她。
林隨安怔住了,她能感覺到背後的手臂穩如磐石,還有花一棠掌心溫熱的氣息,悠揚的果木香一浪一浪衝擊著她的嗅覺,燻得人有些暈。
這小子,力氣比她想象的大啊。林隨安想。
花一棠臉漲得通紅,低聲道,“還愣著作甚,快起來!”
“別動,堅持住!”林隨安手上的取景框緩緩上移,“再往上一點,左邊一點,多了多了,右邊一點,對對對,再向下一點,好好好,穩住!”
花一棠全身都僵了,他臂彎裡盛著林隨安全身的重量,雖然不沉,但是這個姿勢,讓他聯想起前一夜抱著林隨安回房時的情形,那時她是睡著的,方能肆無忌憚看她,可現在,她是清醒的,燦若星辰的眸光忽閃忽閃,閃得他心臟一跳一跳地慌。
“沒錯,就是這個角度!”林隨安終於找到了滿意畫面,鬆了口氣,“花一棠,就是此處——”取景框中出現了一張緋紅的俊麗面容,猶如桃花在他的臉上盛開。
“哇哦,如今年輕人真是豪邁大膽!”
“別看這小郎君長得柔柔弱弱,有把子力氣啊。”
“噫,抱小娘子,自然有力氣。”
“小娘子饒過你家小郎君吧,他的臉都變成猴屁股了!”
四週一片鬨笑聲,竟是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幫看熱鬧的百姓。林隨安騰一下彈起身,挪開兩步,花一棠甩袖開扇,飛速扇風。
百姓們起鬨,掩口樂呵呵走了。
“你倆——”靳若嘴巴張得能塞下一整個蒸餅,“到底在幹嘛?”
“自、自然是查案。”花一棠乾巴巴道,“咳!林隨安,有何發現?”
林隨安長吁一口氣,壓住胸口,待劇烈的心跳平復了幾分,才道,指了指剛剛的位置,“就是此處。”
花一棠踩上林隨安的腳印,四下看了看,是過春巷的道路中央,地面上佈滿了車轍印。
“她的姿勢與我剛剛很接近,”林隨安比劃了一下,“應該是半躺半靠,位置應該還會更高一點——”
說到這,二人豁然對視,異口同聲,“她是半躺在馬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