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若:“這也能記住?!”
小叫花:“啥是水紋?”
張淮下巴掉了,陳宴凡狂撓髮際線,“我珍藏的輿圖!全毀了!”
花一棠手肘提起一寸,又緩緩依次落下,點下第二批墨點,“這是我根據受害人生前的行動軌跡推演出的兇手與受害人相遇的地點,也是兇手狩獵的地點。”
眾人:“!!”
林隨安:好傢伙!
花一棠將筆還給方刻,又道,“硃砂。”
方刻換了一隻筆,重新沾了硃砂遞給花一棠。
花一棠眉眼凌厲,下筆毅然堅定,在輿圖上精細繪製出四個大小不一的赤色圓,慢慢在各點之間連線,“根據狩獵地點和拋屍地點,推算出兩版兇手的安全區和舒適區,一版適用於陸地坊圖,一版適用於水路圖,這與之前推斷的結果大致相同,兇手利用馬車和船隻作案,所以才會形成兩套區域——”他笑了一下,“兩層區域疊加,可大大縮小兇手居住地的範圍。”
眾人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赤紅色的狼毫筆尖緩緩在輿圖上方移動,越過層層疊疊的碳筆線,穿過赤紅色的圓,最終懸停,輕輕點在了富教坊。
“兇手的家,就在此坊之中。”
*
東都十一月的晨氣是溼潤的,露水的氣味透心涼,鑽進鼻腔總想打噴嚏。清早的陽光是金黃色,一縷一縷的,透過車窗灑在花一棠的俊麗的五官上,彷如塗了一層薄薄的蜂蜜。他倚著錦緞織花的軟墊,扇端頂著額角,慵懶的衣衫隨著車身輕輕晃動,似乎睡著了,長手長腳佔領了一半的車廂。
林隨安、方刻、靳若抱著小叫花擠佔另一半車廂,破天荒的沒有人抱怨。四個人的表情皆是難以言喻。
花一棠剛剛神一般的推演操作給大家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震撼,陳宴凡的下巴就沒合上過,張淮好點,就是眼珠子掉出來了,整體看下來,居然是資歷最淺的凌芝顏最鎮靜,大約是常常被震驚,已經習慣了,還提出了一套暗中地毯式搜查的方案——花一棠只是劃出了一個坊區範圍,具體的搜尋偵查工作還需要多方配合,尤其需要淨門的配合(鍾雪如今下落不明,不可激怒兇手)。
卯初一刻,眾人整隊出發,若無意外,抵達富教坊時,正好趕上開坊門。按理來說,眾人又熬了一夜,本該在馬車上補個覺,可是包括方刻在內,所有人都倍兒精神,誰也睡不著。
方刻沒有什麼表情,他一直沒表情,就是盯著花一棠。小叫花團在靳若懷裡,滿臉崇拜瞅著,靳若的眼珠子似乎想把花一棠舔一遍。林隨安表面最冷靜,其實內心早已經炸了,一直迴圈著兩個問題。
這貨真的不是穿越的嗎?
這貨真的不是計算機成精轉世嗎?
突然,花一棠輕笑一聲,睜開眼睛,捋了捋袖子,換了個姿勢坐起身,眸光流轉如水,腳丫子翹得老高,“讓花某猜猜,現在諸位心裡想的是什麼?”他將扇子攏在嘴邊,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啊呀,天底下居然有如此聰慧絕倫神機妙算之人,啊呀呀,世上竟然有如此才貌雙全虛懷若谷之人,啊呀呀呀,能與如此傾世的才子同行,當真是三生有幸,十世之功德啊!”
眾人:“……”
方刻:“我真想切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靳若:“大約是幾坨豬腦花。”
小叫花吸溜口水,“腦花,好香。”
林隨安:“……”
這貨肯定不是穿越的!她死也不想和這種二貨成為老鄉!
花一棠完全無視眾人的吐槽,十分嘚瑟搖著扇子,大清早又潮又冷的,也不怕著涼,“來來來,小靳若,再複習一下。”
靳若:“不用了吧!”
花一棠:“我怕你那核桃仁腦袋記不住。”
靳若翻著白眼,硬邦邦背誦,“我們要找的人特徵如下:家住富教坊,男性,年紀在二十歲到四十歲左右,家境殷實,有船有宅有馬車,有門路能尋到海外進口的貴重香料,熟悉東都水路,大機率是商人,容貌端正和善,言談舉止有禮——喂喂喂,前面幾條也就算了,後面這也太扯了,你怎麼知道這兇手長什麼樣,莫非也是掐指一算算出來的?”
“所有的受害人皆是無防備上了兇手的馬車,又在毫無防備的情況的下中了迷藥。”林隨安道,“受害人皆是年輕女子,怎會輕易上陌生人的馬車,所以兇手定然有什麼特殊辦法令她們放鬆警惕,或許是樣貌和善,或許是有特別的身份,又或許——”
林隨安腦中“叮”一聲,突然想起了一個現代的典型案例,霎時冒出了一身冷汗。
馬車吱呀一聲停了,富教坊到了。
第102章
東都與絕大多數唐國城市一樣, 遵循著北貴南貧的傳統佈局,洛北城與皇城相鄰,士族、貴族和官員多聚居於此, 地價與地勢一般高出洛南城一大截,可謂寸土寸金, 除了特立獨行的花氏, 平常的商戶自是沒有財力和地位在此處購地建宅。
東都作為唐國五大都城之首,彙集了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商人,富豪的數量尤為客觀,既然礙於身份不能在洛北城落戶,那就選洛南城的最優地勢建宅,與洛北城一水之隔的十三坊便是最佳位置,臨著洛水, 三支水渠穿行其中,交通便利,風水極好,漸漸成了東都頗為有名的富戶區。
十三坊東起延慶坊, 西終惠和坊,北臨洛水,南臨南市, 每坊面積大約是平常坊區的二分之一,坊中人口密度較低, 皆是大宅大院,做個比方,大約類似於現代大都市的河景別墅區。東都孩童自幼便會哼唱歌謠:“十三坊, 六坊地,四河九渠最中心, 東延慶,日升光,西惠和,火燒雲,北水運財滾滾至,福光南市耀耀來。”
富教坊位於十三坊的中央區域,不得不說,位置十分微妙。此坊共有住戶八百餘戶,其中七成以上為獲得唐國國籍的番人,尤以波斯商人居多,坊門一開,滿眼皆是頭戴氈帽、身著唐服的金髮碧眼,聽到的皆是嘰裡咕嚕的波斯語和變調唐語的混合體,林隨安坐在車上瞧著,頗有種出過旅遊的錯覺。
凌芝顏帶來的皆是大理寺衙吏中的精英,五十名精壯漢子,由明風和明庶帶隊,換了便裝,不騎馬,改坐馬車分批低調出,凌芝顏也換了身常服,黑衫黑幞頭,白玉石的腰帶和矮皮靴,妥妥計程車族貴公子範兒。
負責接應凌芝顏的是富教坊的裡正。東都每坊設裡正一名,配衙吏兩名,掌坊民戶籍、負責課植農桑、檢查非法、催辦賦役、協調鄰里等日常工作,大約相當於坊區居委會主任和地稅官的結合版,一般由坊區居民推選德高望重之人擔任。
大大出乎林隨安的意料,這名裡正是一名波斯人,名叫塔塔爾幹,三十歲左右,金色頭發編成華麗的小辮,以銀線細細綁了,盤在頭頂,金色的八字鬍抹了蠟油,翹起的尾梢內扣成兩個小圈,造型十分穩固,估計十級大風都吹不散,一口唐語說得比林隨安的味兒還正。
凌芝顏並未明說要偵查連環殺人案,只說要尋一人回大理寺協助調查,塔塔爾幹聽完尋人的要求,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凌司直,不瞞你說,這富教坊裡八百三十六戶,起碼有一多半都符合您的要求,這、這從何找起啊?”
“你只需提供詳細的戶籍資料,派人帶路即可,”凌芝顏道,“在冊的和不在冊的都需要。”
塔塔爾幹滿口應下,令身後的衙吏回去取了,目光凌芝顏身後的幾輛馬車上轉了兩圈,抄著手不吭聲了,眼珠子滴溜溜亂轉。
靳若從車窗縫裡看了,嘀咕道,“我怎麼覺得這個裡正長得賊眉鼠眼。”
花一棠:“裡正是最熟悉裡坊情形之人,他話裡話外都是推脫之詞,定有問題。”
靳若眼睛一亮,抱著小叫花推開車門,“我且出去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