俸祿從何處領?
出差報銷的上限和流程是什麼?
最重要的一點,暗御史的身份能告訴身邊的人嗎?
林隨安目光從烤羊腿移到了凌芝顏臉上,萬分鬧心地嘆了口氣。
凌芝顏被這口氣嘆得心驚膽戰,低聲問,“怎麼了?”
林隨安:“凌司直不厚道啊,明明年俸有十四萬貫,卻告訴我只有四萬貫。”
凌芝顏怔了一下,“凌某的年俸的確只有——”他的眼眶豁然繃圓,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林娘子如何知道那十萬貫?”
林隨安露出一個生無可戀的表情,用指節敲了敲藏在胸口的暗御史令,叮叮兩聲。
凌芝顏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是不可置信,一會兒是恍然大悟,一會兒是無可奈何,一會兒又是看破紅塵,把林隨安逗樂了。
凌大帥哥真是心裡想什麼臉上就演什麼,太好玩了。
凌芝顏也笑了,抱拳低聲道,“如此,恭喜林娘子了。”
突然,二人同時一個激靈,扭頭,只見對面的花一棠抱著袖子,皺著眉頭,脖子伸得老長瞪著他們,好像一隻被困在池塘裡缺氧的烏龜。
二人對視一眼:“噗!”
宴會開始了,流程挺俗套,先是聖人例行發言,主題思想無非幾項:
一是場面話,上元佳節,與官民同樂,很高興。
二是慶祝制舉考試圓滿結束,恭賀諸位進士上榜。特別表揚了禮部工作到位,賞錢賞米,戶部侍郎姜瑞錦、工部侍郎盧英傑、大理寺少卿張淮、司直凌芝顏推薦舉子有功,也得了賞賜,陳煩煩與有榮焉,樂得腦門鋥亮。(林隨安這才知道,原來第二名的寧瑞是姜侍郎推薦的,萬飛英是盧侍郎推薦的。)
三是希望大唐國泰民安,國家興盛。
接下來的環節,便是喜聞樂見的“套近乎”環節。
女帝將按照排名順序依次對新榜進士噓寒問暖,眾官員一旁捧哏,營造一個其樂融融、闔家歡樂的氛圍。
一般來說,此環節都是新榜進士鉚足勁兒向聖人展示絕活的時間,如果能給聖人留下一個好印象,留在秘書省做個清貴的校書郎,官途定是一片坦蕩。但若是搞砸了,被分配到什麼雞不生蛋鳥不拉屎下縣做個不入流的小官,此後定無升遷之望。
第一位,白汝儀。
隴西白氏的學識有目共睹,加上白汝儀大約是最近睡的不好,又瘦了,應天樓上大風一吹,都快飛走了,女帝實在不忍為難,問了個家常問題:
“前年朕去隴西時,白氏家主向朕抱怨說白氏子弟只顧讀書,不管俗事,很是憂心呢。白十三郎年紀也不小了,不知可有心儀的女子啊?”
白汝儀臉唰一下白了,撲通跪地,“回聖人,十三郎尚無成家之念!”
女帝被白汝儀的過激反應搞得有些驚訝,頓了頓,“想必是白十三郎的緣分未到,你年紀還小,不著急,待日後尋得有緣人,白氏家主離的太遠顧不上,你告訴朕,朕替你做主。”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聖人只當他是小屁孩,對他根本沒興趣。二是聖人大約是要將他留在東都為官。
“白十三郎叩謝聖人!”白汝儀大喜,連連叩首,回座的時候臉色好了不少,胃口大開,吃了六大塊烤羊腿。
第二位,女進士丁瑞,應答有度,冷靜自持,女帝問了幾個學術問題,頗為滿意,大加讚賞。
第三位,揚都第一紈絝花一棠。
他一上場,所有人肉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全都來了精神,眼巴巴瞅著,皆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凌芝顏面有憂色,林隨安只恨宮宴上沒有瓜子。
女帝眨了眨眼,提問:“聽聞你在河嶽城破了一宗醫師連環殺人案,被害的皆是家境貧寒的老人,此案重大,死者兩百餘人,但兇手用毒奇特,兩年都無人發現異常。朕很是好奇,你是如何發現的?”
花一棠也眨了眨眼,“啟稟聖人,這案子此時說不太合適。”
“說來聽聽,無妨。”
“偵破此案最重要的環節便是驗屍,當時,我尋了一名仵作,名叫方刻,他將一名死者屍體剖開,將屍體的心臟、胃液、腸子取出,裝入瓷罐中——”花一棠停住聲音,笑吟吟看著所有人臉都綠了,抱拳,“實在不宜繼續說了。”
“咳咳咳,”陳宴凡忙打圓場,“上元佳節說兇案太不吉利了,說點別的。”
眾官忙不迭點頭。
女帝萬分失望嘆了口氣,想了想,又笑問道,“聽聞你入東都之時,曾與隨州舉子有過一段關於文脈的辯理,聽聞四郎似乎對文脈的論述頗為不屑啊。”
花一棠神色一肅:“當時我惱怒那舉子眼盲心盲,顛倒是非,混淆真相,所以話說重了些。”
“哦?”女帝道,“朕想知道,此時此地的花四郎,對文脈又有何見解?”
花一棠沉默片刻,“四郎以為,國之文脈,乃為一國之筋骨,筋骨堅,文脈立,國便強。文脈之基,不在某個士族,更不在幾個世家,而在於平常百姓。國之志,唯看百姓之志,百姓之風骨,方成國之風骨。若家家戶戶皆能識字認理,若唐國之少年孩童皆能入學讀書,何愁文脈不堅,國之無骨。至時,唐國文脈延綿不斷,唐國氣運自當千年萬年!”
風變大了,屋簷下的宮燈輕輕晃動著,穗上的金玲叮叮作響。花一棠袖口和衣袂上的花氏族徽泛起明光,好似潔白的花苞裡吐出一朵一朵火焰,透明的,微弱的,飄動在夜空中。
應天樓上靜了下來,眾人看著月光下花瓣般的少年進士,皆是大為震撼,天下人只道花氏四郎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想不到,竟能有此不凡見解,尤其是白汝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竟是整個人呆住了。
女帝愕然看向林隨安,花一棠這番話,竟與林隨安剛剛所言不謀而合,這倆孩子——嘿嘿,還挺心有靈犀的。
林隨安也挺詫異,花一棠說的翻譯成白話文就是“窮啥不能窮教育”,想不到這紈絝還頗有大局觀和前瞻意識。
“四郎有志,朕心甚慰。”女帝笑著結束了花一棠的環節。
有了花一棠這般令人深刻的表現,後面的人只能稱之為平平無奇,唯一有特點的是萬飛英,舞了場刀,博得滿場喝彩。
然後,最後一位,隨州蘇氏——蘇意蘊。
林隨安老激動了,把剛剛啃完的羊骨頭捏碎,一粒一粒放在嘴裡砸吧,權當假裝瓜子過個嘴癮,凌芝顏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蘇意蘊翩然入場,白衣魅色,好不惑人,眾人的眼神頓時變了,戶部侍郎姜瑞錦不知為何,突然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