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顏:“第四代的暗御史令是何時發放的?”
“差不多在三十年前。”
凌芝顏眉頭緊蹙,沉默了下來。
日光正好,落在凌芝顏俊朗的眉眼上,窗外的臘梅開了,滿園都是香的。
方飛光有些恍惚,許多年前,也有一個眉眼舒朗的青年坐在這園中,說要去查一宗案子,之後,便一去不回。
“第四代暗御史中可有下落不明的?御史臺可有記錄?”凌芝顏問。
方飛光點頭,鋪開白紙,毛筆蘸墨,“他們的名字刻在每一任御史大夫的腦子裡,永不遺忘。”
凌芝顏蹙著眉頭,看筆尖流淌出一個又一個名字,這些名字都很陌生,他從未在朝堂上聽說過,暗御史的選拔標準果然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突然,一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
【凌修竹】
“十六叔也是暗御史?!”凌芝顏大驚。
方飛光神色懷念又悲傷,“淩氏十六郎,是那一輩中淩氏最有前途的,當年,他說要去安都城查一宗案子,自此之後便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凌芝顏心頭狂跳,“他查的是什麼案子?!”
“青州萬氏萬樂意的失蹤案。”
凌芝顏瞳孔劇烈一縮,凌修竹,萬樂意,此二人都在太原姜氏原家主姜永壽的那捲……那捲“花開堪折直須折”的軸書上。
萬樂意失蹤的時間是三十一年前,淩氏記錄凌修竹的死亡時間是三十年前,換句話說,他二人真正的死因,都是因為——
凌芝顏狠狠閉眼,不忍再回想。
“這次的案子可是與太原姜氏有關?”方飛光問。
凌芝顏睜開眼,瞳若燃火,“是!”
方飛光重重嘆了口氣,將暗御史的名單點燃燒燬,“我不能肯定這面暗御史令是否屬於凌修竹,但——既然它到了你的手裡,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凌芝顏正色抱拳,“凌芝顏請方公授予屬下啟動暗御史查案之特權!”
方飛光點頭,“六郎與林娘子儘可放手去查,待聖人回宮,我自會為你二人上報!”
“謹遵上命!”
方飛光欣慰拍了拍凌芝顏的肩膀,正要再囑咐兩句,就聽門外侍從呼道,“姜中丞請稍等片刻,方公正在會客。”
姜中丞,是太原姜氏的姜文德!
凌芝顏和方飛光飛快對視一眼。
方飛光壓低聲音,“你書箱裡是不是還帶了兩罐百花茶?”
凌芝顏尷尬,“是林娘子讓我帶給您的特產……”
“甚好。”方飛光一笑,從書箱裡取出一罐百花茶狠狠摔碎在地,高聲大罵,“凌家老六你回去告訴陳煩煩,那幾個案子我跟他沒完,他有理?我比他更有理!改日上了朝堂,我定要和他大戰三百回合!”
凌芝顏瞠目結舌,整個人都傻了。
方飛光砰砰砰拍著桌子,飛快向凌芝顏使眼色,“趕緊給我滾!”
凌芝顏這才明白,誠惶誠恐抱拳,垂著腦袋奪門而逃。
門外的姜文德看著凌芝顏紅著臉一溜煙跑了,再看房裡的方飛光跳著腳追著罵,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進屋施禮,“方公消消氣、消消氣,大過年的,和大理寺那禿頭置氣不值當——”
*
凌芝顏走出御史臺大門,長吁一口氣。
剛剛方飛光教科書般的翻臉演技著實驚到他了,果然,能做到御史大夫之位的絕非凡人。
明庶很擔心,詢問是否是在御史臺受了氣,凌芝顏搖頭,整衣衫,正官帽,繼續下一站,吏部。
吏部尚書司馬器今年五十八,是六部一臺九寺五監里人緣最好的老頭,加上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核、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職責重大,每年這一天登門送拜年禮的人絡繹不絕,排隊能出了二里地去。
司馬器早就習以為常,按部就班接待同僚,收取拜年小禮,再說幾句場面話,所有流程都在吏部的正堂裡進行,公開公平公正,方便大家監督。聽到大理寺司直凌芝顏來了,司馬器也著實嚇了一跳,破天荒跳過流程,請凌芝顏入了內堂,又瞧凌芝顏從書箱裡取出了兩罐百花茶,臉色變了。
“六郎啊,雖然老夫與凌家主是多年老友,但你也看到了,吏部是個清水衙門,沒什麼油水啊!”司馬器揪著袖口擦了擦眼角,“老夫年紀也大了,這身體啊就好似那風中的殘燭,說不上哪天兩腿一蹬就過去了,手裡存的這點錢銀都是棺材本,動不得啊!你的難處,老夫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凌芝顏怔了一下,“家主又向您借錢了?”
司馬器掩面而泣,“往事不堪回首啊!”
“咳!”凌芝顏甚是尷尬,“小侄此來是有公務——”
司馬器眼淚一收,換了張臉,“大理寺的公務?怎麼查到吏部來了?”
凌芝顏抱拳,掏出暗御史令推了過去,司馬器神色大震,起身施禮,凌芝顏忙扶住司馬器,放低聲音,“小侄需要查一查安都府司功參軍鄭永言的甲歷。”
“甲歷”即是唐國官員的人事檔案,類似“檔案”和“簡歷”的總稱,每一位官員從步入官場開始,他的出生地、家庭概況、授官情況,官名、品階、任職的詳細經歷、為政功績,考選等所有資訊都有專人記載,從州縣向三省六部層層報批遞交,形成存檔,最終匯入吏部的“甲庫”。
官員的銓選和考課每年一次,因此每年“甲庫”都將更新一遍,作為甲庫的最高管理機構,吏部甲庫的甲歷是最詳細完備的。
根據花一棠提供的線索,凌芝顏重點要調查的是玄昌八年前後鄭永言的履歷,以及鄭永言的身份背景。
甲庫位於吏部案牘庫中,資料資料十分龐大,事關暗御史,司馬器不敢假手他人,親自翻找甲庫目錄,查詢甲歷,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找到。
凌芝顏迫不及待開啟,龍鱗書頁翩翩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