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林深深吸一口氣,沉下聲音,“我們殺了整整三日,第四天天亮的時候,終於贏了。後來大家都說,弈城大捷是青州萬氏以半族人的性命換回來的,但沒有人知道,那場大捷,秦家軍全族戰死,無人生還。”
凌芝顏閉了閉眼,壓下喉頭的酸楚,“後來呢?”
“後來?”萬林冷笑一聲,“弈城城危的時候,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等弈城勝了,那些蠅營狗苟的東西全都冒出來搶功,不僅要搶攻,還要潑髒水,說弈城大殤全是因為秦家軍外通敵軍,六安徐氏非說守城器械老化破損,是因為秦南音貪汙了軍費,上面還說接到了什麼密報,說有個什麼秦家副將親眼看見秦將軍投奔了敵軍!放他的狗屁!”
凌芝顏:“那個副將是誰?!”
“鬼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萬林咒罵,“我們抵達弈城的時候,秦家軍的將領都戰死了,只剩下幾個校尉苦苦支撐,哪裡來的什麼副將!定是他人假冒的!更可笑的是,如此荒唐的證詞,三司居然就這麼信了,還判了!”
“祖父和阿爺氣不過,幾次上奏替秦家軍翻案,全被打了回來,三司傳出話來,說此案已被定為鐵案,任何人若再敢質疑,便與秦家軍同罪!”
說到此處,萬林重重嘆了口氣,沉默了下來。
凌芝顏皺眉,“此案審定是什麼時候?”
萬林:“玄德二十八年二月左右。”
凌芝顏心中飛快梳理著時間線:玄德二十八年元月,出身太原姜氏的貴妃和二皇子突然暴斃,二月,秦家軍叛國案定罪,四月,太皇玄昌帝駕崩,先皇玄明帝繼位,太后出身乾州姜氏……之後便是幾十年乾州姜氏和的太原姜氏的抗衡對峙。
新舊兩帝交替,最是朝堂不穩,也是小人最容易作祟之時。
凌芝顏突然冒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秦家軍和秦南音就彷彿是被太原姜氏當成了貴妃和二皇子的殉葬品。
凌芝顏被這個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
秦南音為何會突然莫名消失?
她到底去了哪兒?
最後戰場上出現的那個人,是真的秦南音,還是——她其實早就已經死了,那只是她的歸來的魂魄……
萬林看著凌芝顏的表情,有些擔心,“凌老弟啊,你真要查這個案子?”
凌芝顏回神,“是。”
萬林:“隔了這麼久,這案子又……唉,陳煩煩能同意嗎?”
凌芝顏:“萬大哥可記得馮氏文門的案子?”
“當然記得,那又如何?”
“馮氏與陳公其實是姻親。”
萬林“啊?”了一聲。
“審訊馮氏之時,有不少人來為馮氏說情,皆被陳公罵了回去,當時便有人說陳公不講人情,連親家都不肯保。凌某記得陳公當時回了一句,他說大理寺就是辨真相、斷公理的地方,無論犯案的是誰,大理寺皆絕無徇私的可能。”凌芝顏眸光堅毅,“凌某相信大理寺上下定會助我查明此案真相!”
“陳煩煩的頭沒白禿啊。”萬林感慨,想了想,又道,“你查這個案子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些,平常出門多帶點人,別落單。”
凌芝顏一怔:“萬大哥何出此言?”
萬林躊躇半晌,“實不相瞞,我一直猜測姑姑的死可能與這個案子有關。”
“你是說青州萬氏的萬樂意?”
“其實我姑姑不是暴斃,是失蹤了。”萬林道,“三十一年前,她說在弈城附近發現了秦將軍的衣冠冢,想去祭拜,結果一去不回。後來,你十六叔凌修竹受我祖父所託去查探,也沒了。說起來,此事的確實是萬氏虧欠你們淩氏!”
凌芝顏狠狠攥緊了手指。
他知道萬樂意和凌修竹都在太原姜氏的那捲軸書上,也大約猜到了他們的死因。
可這件事,該如何告訴青州萬氏?
“萬參軍,”門外護院敲門,“御書司白書使求見。”
萬林愣了一下,凌芝顏眸光一閃,“應該是來尋我的。”
白汝儀的確是來找凌芝顏的,還帶來了一個好訊息。
“白某又翻了一遍前家主的日雜錄,發現一條記錄,”白汝儀指著卷軸道,“玄德二十六年八月十五,仲秋日,參加大理寺卿黃山罄收徒宴,此徒性情耿直,年紀尚輕,卻鬢髮稀少,著實有趣。”
凌芝顏愕然,“莫非上上任大理寺卿的徒弟是——”
白汝儀又翻了幾頁,“後面有提到,姓陳,字忠巖。”
萬林:“那不就是陳煩煩嘛!”
凌芝顏騰一下站起身,“我回一趟大理寺!”
*
安都城,花氏八宅。
林隨安坐在屋簷上,探著腦袋,豎著耳朵,不遠處的涼亭裡,花氏兄弟二人正在談心,氣氛十分凝重。
花一桓:“嘰裡呱啦說了這麼多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花一棠深吸一口氣,“若是徹查此案,太原姜氏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定會伺機報復花氏,所以想著無論如何都要來問問兄長的意思——”
花一桓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又放下,“你在擔心什麼?擔心揚都花氏像太原秦氏一樣被滅族,還是像隨州蘇氏一樣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花一棠攥緊雙拳,不敢做聲。
花一桓哼了一聲,“花一棠,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