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這樣害怕過。
裴璟知道傅歸荑寧可自戕,也絕不讓自己成為罪人,讓所有人的努力都化為泡影。
她不願拖累他人,更不想成為累贅。
裴璟怕的不是蒙穆。
他怕傅歸荑。
*
府衙地牢,傅歸荑帶了一壺酒去見昔日友人。
蒙穆趴在簡陋的草蓆上,頭髮散亂,身上到處都是裂開的傷口,草草用布條綁著。
聽見響動,他一動不動,彷彿事不關己。
“蒙穆。”傅歸荑叫他的名字。
蒙穆最初還以為是幻聽,直到傅歸荑再喚了聲,他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
“阿宜,是你嗎?”蒙穆胡亂地用手撥開眼前又髒又亂的頭髮,他看了眼面前的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最後瞪大眼眶,喜不自勝道:“你還活著,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傅歸荑心口微酸,她蹲下來,視線與蒙穆平齊,伸手想要去替蒙穆擦掉臉上的血漬,抓了個空。
“不用、不用……”蒙穆往後仰,極力躲開。
傅歸荑收回手,靜靜看著蒙穆。
“阿宜,我被押送回來的一路看見了很多以前被忽略的東西……”蒙穆語氣平穩,認真問她:“這就是你喜歡的世間嗎?”
他被複國的仇恨矇蔽雙眼,心裡只想著自己絕不會像當初的北蠻王一樣暴虐,卻從來沒有注意過百姓臉上笑容。
真正讓蒙穆清醒的,是途中遇到的一隊土生土長北蠻人,他們瞧見自己第一句竟然是“又有一個鬧事的北蠻人,真是不知好歹”。
蒙穆以為會從他們臉上看到對南陵的憎恨,亦或者是對同伴的物傷其類,然而他們一行人有說有笑離開了,談論著明天要買回去給家人的禮物。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堅持毫無意義。
他想到了傅歸宜說的話,時代已經改變了。
傅歸荑露出個淺笑,“嗯,我很喜歡。”
蒙穆跟著笑:“那就好。”
傅歸荑為他滿上酒,蒙穆哈哈大笑接過,一飲而盡。
蒙穆沒有再說話,傅歸荑沉默地陪著他。
裴璟和秦平歸在隔壁牢房,靜靜聆聽裡面的聲音。
等了半天,只聽見蒙穆大笑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裡看見了同一個意思。
說什麼這麼好笑。
裴璟忍無可忍,人都進去一炷香,有什麼說的也該說清楚了。
他眼神示意屬下把傅歸荑帶出來。
“傅世子,您該喝藥了。”
傅歸荑明白是裴璟在催她,於是起身準備離開。
“阿宜,”蒙穆叫住了她,“你還會當我是朋友嗎?”
傅歸荑沒有回頭,她瞥見牢房角落露出了一片暗紫色的雲紋下襬。
“只要你是哈穆,你就永遠是傅歸宜的朋友。”
衣襬開始晃動,這是裴璟不耐煩的訊號。
傅歸荑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蒙穆聽著腳步聲消失在通道盡頭,眼睛看向傅歸荑帶來的酒壺。
他拿起來對準壺嘴大口吃下,邊吃邊笑。
“阿宜,這盛世如你所願,甚好。”
說完,用力一摔,酒壺四分五裂。
當晚傳來訊息,蒙穆在地牢自殺,他的掌心刻了一個“哈”字。
次日清晨,傅歸荑用完早膳後得知這個訊息。
“知道了。”
她神色淡然地點點頭,狀若無事發生。
射箭時,她心不在焉的,脫了好幾次靶。
不久後,坊間便有傳聞。鎮南王世子傅歸宜以身誘敵,深入虎穴,最終剿滅北蠻餘孽百人,活捉首領蒙穆,至此天下再無北蠻皇族人。
訊息很快傳到南陵京都,曾經對她獲贈丹書鐵券的大臣們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
裴璟用最快的速度處理好撫城治水一事,忙得每日回來倒頭就睡,別說與傅歸荑親近,他連清醒的她都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