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德來到辛夷住的那層樓梯之際, 還沒轉身,便能感覺背後有陣陰惻惻的冷風,醫生遲疑了一會兒, 偏過頭來發覺是李沐澤, 他與僕人站在一起時不時抬眼, 瞧著自己的方向。霍華德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對方,唇邊的笑意一僵, 緩緩的升起了手和李沐澤打了個招呼。李沐澤捏了捏鏡框,把玩在手中, 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 霍華德醫生確定這傢伙似乎真的不歡迎自己, 立刻收起了笑容,獨身往辛夷的房間走去。
實際上,李沐澤對僕人說的是, “有外接電梯他不乘,怎麼是走上來的?”
僕人老實回答:“少爺,我們已經提醒過客人了, 他堅持要走樓梯上來。”
若不是人是愛德華推薦來的, 和少將有些關係,李沐澤真覺得霍華德醫生鬼鬼祟祟的,不像個好人。
沒多久,辛夷收拾好了所有情緒, 將禮物中的那支光腦放在了空間紐裡, 紙條撕毀衝入了浴缸, 她房間外傳來了霍華德的柔聲慰問:“李道金, 我能進來嗎?”
她聽到霍華德的聲音,詫異了幾秒, 接著往自己手上的光腦看去,自言自語:“已經這個時間點了嗎?”
霍華德醫生就此進入了她的房間,兩人在小會客廳見面。醫生上下打量著穿著睡衣渾身懶勁的實驗體,心下不自覺想起...自己與辛夷的第一次見面。有些反差。那時,她悲鬱倉惶的奔跑在醫療署的過道,視線裡只有母親一人。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已然歷練成熟了的人,神情自如,微笑的望著自己。
在自己的地盤,辛夷更加放鬆,她邀請霍華德醫生坐在了單人沙發上,距離自己有一定距離,主人很快搖動風鈴,僕人上了清水和礦物質飲料,疊放在兩人面前。辛夷隨意的打了個響指,僕人低頭出去,手動關上了大門。
霍華德醫生在實驗室,曾看過不少次辛夷搖風鈴的場景,但這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遇見。
他自然的問出了心中疑惑:“你的房間怎麼沒有聯網,多裝一些智慧機械,搖風鈴也太古樸了?”可正因為這句脫口而出的話,霍華德在心中暗惱,嘴太快了!這道問題,只能去問以前的李道金,和現在的李家人。
辛夷沒多想,淡定的瞥了一眼觸手可及的風鈴串,“一個人呆在房間裡無聊害怕,風鈴搖起來顯得我沒那麼孤單。”她胡謅了一個答案。霍華德也知道這傢伙在胡說八道,沒有故意戳破對方劣質的藉口,淡笑著:“我給你的鎮定藥劑,消耗了多少?”一邊說話,男人一邊環視起小會客廳的佈置。
或許是想起對方為了偽裝李道金,長期睡在沙發上的窘迫之舉,在瞥見辛夷所坐的那席沙發之際,醫生有意的咳嗽了幾聲,掩飾了自己的笑容。
接著,霍華德醫生問了幾個常規問題,例如:眼睛的症狀有沒有舒緩/嚴重?有沒有出現更嚴重的軀體症狀,若是頻繁的心悸頭暈、眼澀,可能需要自行去醫療署複診,重新檢查一番身體。
“眼睛還覺酸澀?疼嗎?”
“疼的感覺具體是怎麼樣的,形容形容。”
想起上次的麻醉針事件,辛夷下意識的警惕起面前的男醫生,她眯著眼緩緩的搖了搖頭,雙手抱在胸前,成天然的防備姿勢。她並不想和霍華德醫生再有干係,“沒事,可能只是那幾天太累了,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去醫療署配合做個全身檢查。”辛夷頓了頓,“尤其是眼睛。”
霍華德醫生當然想對方,再去一趟醫療署,他始終覺得為對方安裝的義眼,出了一些小問題,要不然不會引起辛夷的困擾,深夜前來醫療署。上次還沒來得及上檢測儀,病人便逃開了。
“醫生和病人不是對立的,我相信你你也得相信我,既然你覺得沒有以前的症狀,那就是沒有,平常多出去走走,不要老憋在家中。”
“之前給你開的鎮定藥劑,可別當晚上睡覺的催眠藥,這兩種藥還是有差異的。我可以再給你開催眠藥劑。”
辛夷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她覺得自己睡眠質量挺好的,而且要是某一天誤食了這藥劑,還不知道明天起來死在哪兒,沒有一點防備。
霍華德醫生沒想到,今天的辛夷如此好說話,但好說話是一個方面,對方拒絕了所有的診療要求,甚至有不願去醫療署的趨勢。醫生為保義眼的正常運轉,主動用手摩挲著辛夷眉眼邊緣,摸著她的骨頭,幾秒後,霍華德湊近了辛夷,他嘗試讓辛夷閉上眼睛,緊接著掀開對方的眼皮,伸出手指比了個“1”,讓病人跟隨自己的手指,眼球輕微顫抖。
實際上,他比“1”是提醒實驗室的組員,遠端檢查視神經纖維的接駁問題。
辛夷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姿勢嚇了一跳,所幸檢查很快結束。
霍華德醫生並不想這麼快離開實驗體,他有些新奇的略過客廳裡的陳設,直到發現沒有任何一張照片,醫生記憶復甦,想起了在醫療署的光腦上,花了大價錢下載的全家福照片。他腳步一頓,坐回到單人沙發上。狀似無意的提及了上回的事,“對了,上回你不是說要回去問問,問出李赫是誰了嗎?”
辛夷揉了揉眼,實驗室的螢幕忽然閃過一道黑,隨後恢復了正常。
她聽到李赫的名字,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李赫是李家人,她不是李家人,是冒牌貨,就算好奇查了這人,也無濟於事,圖個樂子。現在這時候,辛夷也沒心情去查李赫,她想起名單上的一千多位乘客,頭疼道:“還沒問爺爺呢,或許是很親近的叔叔伯伯,現在關係疏遠了。”
“既然平常沒聽過李赫叔叔的名字,應該不是...”不是死了就是定居在外,辛夷將“死”字吞掉,冷淡的點了點頭。
這張全家福照片,可是霍華德醫生唯一突破實驗體的關鍵處,他驚人的意識到了辛夷對此人的興趣。
醫生嚥下要幫實驗體找人的想法,他立刻提及照片在下載後的30分鐘內,被潘多拉監測到刪除了儲存空間。這句話,倒是很快吸引了辛夷的注意。她撿起桌上的光腦,眼神一滯,忽而發現自己還沒加霍華德醫生的名片,冷臉變了色,辛夷和醫生互換了名片。因此,她也看見了照片不翼而飛。
辛夷斂去眼中的多餘情緒,忽略了心下的諸多疑惑。
智腦潘多拉的許可權,的確可以清除不良資料,可那張屬於李家的全家福,若是從前就發佈於星網上,被人擷取儲存了下來,怎麼會還好好的留到現在?更關鍵的是,潘多拉難道認為照片是不良資料?顯然,照片上的某個人,被聯邦政府列為禁止宣傳人物。
這個人,必定是消失很久的李赫。
在得到這道答案後,辛夷抬眼,問醫生要了當日旅行號的連結網址,“您往回翻翻,就是有1200多名乘客的那條連結。”
霍華德的確存好了地址,但現在不能給。
他笑意不明,眼眸澄亮,“下回你來複診的時候,給你,我並不是每天都坐診的,況且醫療署的公共智腦每一週,會自動清除資料、儲存資料,再存檔重要資料。”
“為了你這事,我得回去一趟。”
辛夷掃了幾眼光腦上霍華德的名片,輕點了點頭。
到了相顧無言,聊天沒話題的緊張時刻,霍華德醫生友好的擺了擺手,讓辛夷的視線能完美見到自己的動作,說了一聲再見。而看到霍華德動作的實驗室組員,茫然道:“醫生是在提醒我,再次檢查不良接駁嗎?可,實驗體的監測資料一切正常啊!”
辛夷目視這人遠去,在光腦上標記了霍華德的名片。
再低頭之際,她看見桌上沒動過的水飲,驀然眯起了眼,喃喃自語道:“說了這麼久廢話,口都不幹的嗎?”
離開了李宅的霍華德,從地庫繞道而出,喚起了自己的飛車,而在進入飛車的第一秒,醫生瞬間意識到了車內的氣味...不太對勁。一生和藥品打交道的霍華德,在嗅到違禁肌松藥劑霧化的氣味之際,心下暗叫不好,車裡有埋伏。
他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試圖開啟車窗散開味道。
可沒有多久,霍華德醫生便感覺身體不受控制,他眼皮子一沉,無助的跌在了車椅間。正前方的錄影裝置,被人為關閉,呆呆的凝望著車內的人。下一秒,霍華德醫生感覺到...一隻手繞過了自己周身,按下了封閉鍵位,外邊的路人再也無法窺伺車內之景。
醫生睜不開眼睛。
椅子被放倒,來人自如的切換了自動駕駛按鈕,接著似乎回到了後座,並沒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霍華德呆愣之際,女人冰涼涼的手摸過他的耳垂、眼睛,再到脖頸,手停在了胸/口/裡衣的位置,沒有一絲澀/情的動作,醫生只覺得被當個牲/畜一樣檢查了一遍,一種從未有過的羞惱感向霍華德瘋狂襲來。從被老師接觸以來,他成為醫生,再也沒有遇到過如此可怖駭人的場景,不受自己的控制,完全猜不透綁自己的人是誰。
醫生只覺得痛苦,甚至眼睛忍不住流淚。
霍華德正猜疑不定,以為是實驗室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或者是劫匪上錯了車之際,耳畔聽到來人衣物與座椅悉悉索索的聲音。下一秒,醫生的耳畔轟然炸響,他聽見了極為熟悉的一道嗓音:“霍華德,中央星第一醫療署心理科室-醫生,醫生?”。